张仲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蜀中的天气,似乎更冷了些,他紧了紧身上的冬衣,看向面前的老人。
他神情仍有些不自然,带着些恐惧和恶心。
张仲能理解这样的感受,因为他也有点犯恶心。
以前看长平之战的故事时,那一句“士卒互相残杀以食”,张仲其实是不太信的,但自老者讲述以后,他才知道,这确实是真的。
并且,还远远不止那一句话那么简单。
互肉以烹,互相交换自己的肉,用来煮了吃。
这是何等的残忍,又是何等的坚毅?
张仲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志,才会让这些士兵,宁愿割肉互食,也要与秦交战?
换做后世,别说宋朝,就是唐朝的部队,恐怕也崩溃了吧!
这还仅仅只是张仲这个局外人的感受。
而对于参加过那场战役的老人来说,他的感受,他所受到的冲击,更远不止于此。
对于他来说,见到自己同袍的尸首,被人煮来吃掉,所留下的,是一辈子的恐惧,和无法丈量的心理阴影。
过了许久,老者才缓过劲来,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身躯却已经不在颤抖。
他继续往下讲到。
“如此,又有得三四日,见得旌旗招展,车马连绵,有大军自河内来。”
“一问方知,昭王已尽征河内少壮男子以为援军。”
“足二十万人。”
张仲知道,这是秦昭王赏爵尽起河内之兵,上至60岁,下至十五岁,尽征之,这是秦国到目前为止,最大规模的一次征兵。
而这,也代表着秦赵两国,投入了上百万兵力的长平之战,即将进入尾声。
“吾等伤重之士,被人替换,随车骑将回营修养。”
“至营中,辕门,围墙,拒马,皆为赵军所破。”
“军中待命之卒,尽席地而坐。”
“较场之上,数名都尉尽赤上身,被军法官以军棍打得鲜血淋漓。”
“一问方知,今日晌午,赵将亲率车骑冲阵,八万锐卒竟不能挡,被其攻入大军营垒,险与武安君亲兵接战。”
“军法官乃因此大怒,行军法于较场。”
说到这里,老者笑了笑,拍着张仲的肩膀说到。“若说军中有免战免死之兵,则非将军亲兵莫属。”
“哦?”张仲不太了解秦时的兵制,毕竟,历史书上不写这个。“愿闻其详。”
“至昭王即位,改军制以来,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五十人为屯,设屯长。”
“再往上,二屯为百,设有百将,五百设五百主,至此,可有亲兵,为五十人。”
“二五百主,设亲兵一百人,即至都尉,亲兵则千人之数,而武安君亲兵,更足万人。”
这可以算得上是是十分有价值的信息了,张仲默默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亲兵护持主将左右,以保将之安危,无论是五百主,还是都尉,乃至于将军,其亲兵若尽死,便已是覆军杀将,全军尽没之时。”
也就是说,亲兵,几乎是最后才上战场的咯?
张仲眼珠转了转,暗暗记下了这点。
“原来如此。”
老者看了看张仲的身材,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若是如骑都尉漪那等勇将,亲兵却是死得最快的。”
“汝切不可以入。”
不是,你看我做什么?
还这么强调?
我连骑马都不会好吗?
但与老人争论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对方还在为你考虑的时候,张仲也只得答道。
“唯。”
老人还是不太放心,再次强调到。“夫勇将,临敌者前,撤退者后,破阵斩将,冲军夺营。”
“此皆百死之责也。”
“将有破军溃围之勇,亲兵奈何?”
张仲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能杀出去,小兵能吗?
“叔公良言,仲谨记于心。”
回答完了之后,张仲却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如果主将被猛将阵战了咋办?
就像骑都尉被更猛的猛将干掉了那种。
想到就问,自己的叔公,也没必要客气。“若主将死,而亲兵存者?”
老者正了脸色,严肃的说道。“军法有言,主将死而亲兵存者,尽杀之。”
“汝要记住。”
“国辱,则死将,将辱,则死兵,此为兵之道也。”
张仲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时候的秦国,都已经开始对小兵宣扬爱国思想了。
“唯。”
老者看着张仲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再次强调到。“若汝为亲兵,主将必死于汝之后,如此,汝家人尚有爵位赏赐。”
“若主将先死,则汝死,并削爵,家人亦不得安。”
这军法,够可以啊!
从根源处断绝了亲兵不用命死战的心。
张仲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到漏洞,这种做法,几乎只要是有家庭的,便不可能不怕。
眼见老者双目愈发凌厉,张仲急忙掐断脑海中找bug的念头,正色答道。“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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