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声滴落的眼泪映入苏凉的眼里,仿佛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火焰,一丝一丝灼烧着她的眸子。
她比谁都清楚,百里卿言自打记事起,便再没流过眼泪。
哪怕是小时候做错事被罚得重了,也只会垂着头默不作声,绝不掉一滴眼泪。
哪怕当年知道自己不过是漠娆的“替代品”,他也从未流过眼泪。
然而此刻,他……
在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苏凉从前只觉得,一个大男人,若是哭得“梨花带雨”,那是有多么不堪入目。而此时此刻,看着百里卿言眼泪流的汹涌,却死死抿着唇,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却只觉得……
心痛如绞。
缓缓伸出手,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抚上百里卿言的双颊,想为他擦去泪痕,只是,那近乎透明的双手却只能穿过他的面颊,无法触碰……
“当——”
俞林手中的长剑落地,整个人有些颓然的向后踉跄了几步,猛地转过身,不愿再看一眼百里卿言……
“愁姑。”
百里卿言垂着眼,却是突然启唇,轻声唤道,嗓音沙哑的几乎听不出音调。
“我还欠她一个解释……还要烦请你将三年前坠崖的真相告诉她……”
莫愁沧桑的眸子里浮起丝丝沉痛,明明知道对着一个尸体解释那些陈年旧事有多荒谬,但却又偏偏无法拒绝百里卿言的请求,“……好。”
马车外毕竟有阳光高照,“苏凉”的尸体不能久待,因此百里卿言便又将尸体抱回了马车中,并让莫愁也上了马车,自己却缓缓退了出来,在车外神思恍惚的站着,那模样却让吟风看得有些害怕,生怕下一刻,他便会倒下……
少夫人的死,也带走了少主的大半条命。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若不是夫人以死相逼、庄主动之以理,少夫人的尸体甚至根本不会被挪移到落玉轩。最初的那些时日,少主都是在寒冰床上拥着少夫人一夜一夜的熬,哪怕是被那寒意冻伤了身体也不愿撒手,仿佛就在期待着少夫人突然恢复了温度、突然清醒过来,他不能听见任何有关“死亡”的字眼,只近乎偏执的认为少夫人会醒过来,于是自顾自的做着一切让旁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少主似乎终于正常了,开始重新批阅简报,开始重新接见各个名门正派的掌权人,开始重新打理武林事务,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是……再也没有碰过那柄承影剑。
后来,他才知道,少主用那段时间,在暗中做好了一切与凤麟阁撕破脸皮的准备,最后……一举铲除了这颗武林毒瘤。
孟远,在一个雨夜被幽冥教暗杀。
而孟家,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
吟风隐隐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少主在暗中操纵,是少主的疯狂报复。
三年了,少夫人依旧没有醒过来。
少主却执意不肯将她入殓。
这三年,随心门暗中无数次派人前来,想要将尸体抢回,但每一次却都不了了之……
吟风又悄悄抬眼看向面色白得惊人的百里卿言,转而又看了看不远处背影萧索的文少霖,深深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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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没有再跟在百里卿言身后,而是钻进了马车,窝在角落里,看着莫愁面对自己的尸体,絮絮叨叨却又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讲着故事……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莫愁讲起自己的从前。
“姑娘,你放心吧。三年前,派人追杀我和文掌门的不是阿钦,是……百里夫人。而那些杀手针对的也并不是文掌门,而是我。文掌门……是被我牵连进来的……”
苏凉眸色一惊。
“姑娘,这么多年了,你自从在河边救下我后,便从未问过我的过去。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抛下过往,好好活着……”莫愁垂下眼,喃喃出声,“现在想想,当初为了一个男人,为了那样一个家族,便想要投河自尽……当真是,可笑。”
莫愁笑容微苦,微白的鬓发更为那笑容添了一丝沧桑。
“你也知道,我从前叫平如涵。”
“说起来……我与百里夫人也算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听着那苍老却沉稳的声音,苏凉渐渐瞪大了眼。
她从未想过,莫愁的过去竟是与百里期夫妇有这样一段爱恨纠葛。
莫愁原先叫平如涵,与慕离、慕寒同父异母。只是,她的母亲却是当年江南轰动一时的名伎,和慕离之父情投意合,却最终因家族反对不能在一起。平如涵直到自己七八岁时,母亲临危之际才知晓自己的身世,于是上演了一出千里寻父的戏码。
慕家本也不能接受平如涵,但却在慕父的据理力争下,接纳了这位名不副实的慕家大小姐。
然而,平如涵在慕府的处境并不好,因此,慕父才将她送到了故交鬼见愁的无念谷,希望能让她免受一些无妄之灾。
后来,平如涵及笄之年出谷,一次意外,她救了身受重伤、目不视物的百里期一命。两人在悬崖之下朝夕相处了数日,情愫暗生,百里期也许诺会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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