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三酒重新找到余渊的时候,他正在仰头看花生镇第十七代镇长的实时公开演讲。
第十七代镇长的模样,和镇长府里挂着的前任镇长照片都颇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他更威严、更高大,往空中一扬手,就能激起底下无数的欢呼和掌声。
林三酒似乎正好赶上了镇长讲话的末尾。
屏幕上的第十七代镇长,正站在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物阳台上,脚下是灯光、人群,与一行滚动的标题小字“镇长发表庆祝讲话”;他背后的夜空里,正徐徐散去了一片烟花,镇长声音宏亮地宣布道:“……在我们的共同建设下,花生镇一定会越来越好!”
话音未落,已经被底下排山倒海的掌声给淹没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林三酒一步步走近去,像被催眠一样,目光很难从屏幕上扯开,一时连刚才发生的变故都忘了。“不是没有第十七代镇长吗?这栋建筑物不就是镇长府吗?”
疑惑一开了头,就很难再压回去了。“我们现在不就在镇长府里吗?哪里来的烟花,讲话和人群?我刚才还在楼上,外面静得就跟坟墓一样——啊,我知道了,这是不是以前的录像?他是上一代镇长?”
余渊这时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不,”他的嗓音语气都很柔和,好像是为了能让林三酒消化得容易一些。“这个就是第十七代镇长。根据这条晚间实时新闻,第十七代镇长此时此刻,正站在我们头上的二楼阳台,刚刚对府外聚集的民众发表完讲话。”
林三酒张开嘴,没说出话来。寂静重新涌进了地下大厅和头上的镇长府,只有遥远细微的脚步声,大概属于克朗长官的警卫队。
“……我不明白。”
“今夜有一场筹划已久的庆祝活动,主要是庆祝花生镇的人口破了两万大关,”余渊仍旧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余渊看了看表,说:“第十七代镇长在十五分钟之前,登上了镇长府阳台,发表了庆祝演讲,并且进行了实时直播。与会者除了有镇上官员、代表之外,还有不少幸运的民众,亲眼目睹了今夜的烟花盛放。”
林三酒几乎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渊轻轻地笑了一声,比了比屏幕,说:“如果你是一个花生镇镇民,正在使用‘辅导机’、电视、广播和私人电屏,那么这就是你生活于其中的现实。”
“什么?”林三酒简直快处理不过来了,“也就是说,他们都以为之前的枪战,其实是在放烟花?警卫在镇上的搜捕,是在……是在组织庆祝活动?”
“没错,”余渊从屏幕前转开身,说:“在安全和平的花生镇发生枪战,当然是谣言。根据一部分花生镇镇民的说法,‘枪战怎么没有把造谣的人打死呢’,‘子弹打你脑子里了?你就知道是枪战?’”
林三酒使劲揉了几下太阳穴。“等等,我不明白,就算烟花可以马上补放,但他们只要走出门,走到镇长府前看看,不就什么都——噢,不会让他们靠近的。”
余渊沉默地在一台大型仪器前站着,却只是看着它没动。
“之前被镇警搜过家的人,难道也……”
“‘我家今晚就接待了镇上警卫,’”余渊在仪器上点了几下,对着屏幕上一行字念道:“‘这么大活动,不得事先排查一下,确保安全吗,这都能造谣,绝对是不安好心吧’。”
林三酒已经糊涂了。“他是真的被搜过家了却这么认为?还是在掩盖?”
余渊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谁知道呢。”
林三酒发现自己今晚总是有张开嘴却找不到话说的时刻。
“所有这些直播,新闻,影像……全部都是由‘奥夜镇长’系统生成的,”余渊看着仪器,慢慢地说:“包括你看见的第十七代镇长。在花生镇人的头脑中,第十七代镇长已经上任十几年了,开会,讲话,视察……都有不知道多少资料记录呢。在这个镇上,你我只是谣言,镇长才是真实。”
“你不是要关闭这一部分的系统吗?”林三酒半晌才从冲击里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它还能继续生成这些影像?关闭不了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些仪器都破坏掉。”
余渊没说话,却双手握住机器边缘,将它使劲往旁边一拽——在“呛啷啷”的金属摩擦声中,林三酒眼前露出了它后面的那一排机器;或者说,原本应该出现在它身后的机器。
她分不出自己眼前的碎块,原本究竟是多少台机器了;余渊在破坏的过程中,显然非常仔细,目光所及之处,她看不见一根还完整的电线,一块没有碎成至少两半的芯片板。一堆小山似的碎块,足足堆到了她的大腿处。
“没有用,”余渊仍旧平静,但他此刻的平静与作为数据体时的平静相比,不太一样,像是紧紧绷起来的一张布,表面平稳光滑,每一根纤维都被伸扯到了极致。“我破坏了这一部分的中枢,我以为对于新闻娱乐和教育内容的制造,也会因此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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