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报信,依那张罗峰圣眷,又如何能够赶走他?况且陛下要是知道,您不请示便利用总裁职能,赶走张罗峰,是否会引起猜忌,以为你党同伐异?”
王喆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在想些什么,既然明知道杨一清蛇鼠两端,不值得倾心,为何还要把这些事,跟杨一清透露。
直接明日开会之时,召集政务院所有人,当场提议迁张璁走,瞬间便可达到目的,即使有人想要透露风声,那也是痴人说梦。
想眼下这般,事先将事情透露,这显然是把希望寄托在杨一清不会背叛上,如果杨一清背叛,那么就会牵扯出很多事。
比如擅用职能,比如党同伐异。
看似这个总裁职能是皇帝授予,皇帝也说过,纵使天子也不得干涉。
可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不守规矩的皇帝。
从太祖皇帝定《皇明祖训》开始,朱元璋自己就犯了禁令,给自己找的亲家,基本全是重臣勋戚。
有明一代,除了杨廷和用《皇明祖训》把皇帝迎上龙椅之外,几乎再也没有用到切实过,只是不停在泛着各式各样的禁令。
所以说,没人把皇帝的话当真。
除非皇帝把给事中拆了,把六部尚书的权利,往国事台推,让总裁的权利更大,再把京营的勋贵、将领全部赶走,把各地藩王手上剩余的一点兵力也给剥夺,换一套国家运行制度,那么这句话才能当真。
不然,没有任何人当真。
只要皇帝想要打倒一个人,那么都会有无数马前卒前来效力,如科道、勋戚、藩王、大臣,都是主力军。
要是惹烦了,直接调集三军镇压,到时候无论是个什么人,都得匍匐在皇权之下。
杨廷和就是最好的鉴证。
从正德十六年三月到现在,不过一年多一点,皇帝还并没有动兵马,仅仅只是靠着张璁、方献夫、史道、霍韬、桂萼、黄琬等几个微末小官,甚至有的还是在南京坐冷板凳的,就将杨廷和一举推到。
几人要兵没兵,要权没权,要名声没名声,但是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庞大的杨党,打击的溃不成军。
要不是皇帝给予足够的体面,此刻杨廷和不是在文渊阁修实录,而是在诏狱里度过晚年。
要知道太祖皇帝最恨的,无非贪官污吏与朋比为奸,甚至在《大诰》中一再提及,但凡结党的该如何处置。
杨廷和结没结党?
必然有。
其他人暂且不说,光内阁毛纪、蒋冕与礼部尚书毛澄,那么是绝对跑不开。
伐异没有伐异?
王琼、王瓒、张璁等人,不正是因为杨廷和将其贬谪?
无论王琼是否与江彬勾结,但在朝堂来说,杨廷和这一举措,也是有着伐异的行为。
若是杨廷和之后不与皇帝持反对,那么这就不属于伐异。可杨廷和确确实实,是反对皇帝意见。
既然如此,那王琼的事,就可以与党同伐异相连。到时只需要让锦衣卫抓人,然后严刑拷问,不怕拿不出口供。
而自己的父亲此时行为依然如此。
只要皇帝不高兴,那就是党同伐异,不管是不是,此刻只需要论迹不论心。
难道大明数年不曾杀人,父亲就以为大明不杀士大夫?忘了“奸党”罪该如何处置?忘了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的道理?
王鏊当然不可能忘记,他可是少年神童,差点三元及第的存在,这点东西又怎会忘记?
于是王鏊饶有兴致说道:“在为父看来,我越是伐异,圣人则越是乐于见成。不但不会生气,还回家嘉奖。”
“怎么说?”
王鏊深邃的目光,眺望着问外黑暗呢喃道:“我大明最不缺的是党争,可你知道为何又那么多党争?而且是自开国到现在,不曾有歇,只是激烈与否。”
“还是父亲指点。”
“因为这是历代天子放纵之故。自太祖皇帝废宰相之后,国家以九卿为核心,所有四方之事,无不是需要经过九卿,再行呈递。
正因为九卿权利增加,同时权利分散,每个衙门都会为自己所争,想要将别人的权利给吞噬,更好实现自己抱负,或者欲望。
而此时给事中则发挥其能,有着遏止六部权利,使其无法通畅。又在部曹与内廷之间,塞了一个内阁,一个司礼监,还逐年给内阁增加权利,使得能够与九卿有着相对的权利。
司礼监肯定无法攻击,攻击也没有用,皇帝不会听,更不会去做。
那么内阁这个既是幸臣又是外臣还是心腹的衙门,就变得十分显眼,天子犯错,或是有什么差池,必然拿内阁开刀。
内阁本身无权,如何能够地挡得住全天下官员攻讦?这时,内阁掌科举录门生,翰林院专入内阁,给内阁加势力也就应运而生。
这样一来,无论是部曹、亦或地方,四处都有内阁学生,或是翰林学生,使得本来固若金汤,一致对外的官员,又一次开始自己内讧。
又因唯恐部曹不认,让翰林院专授内书堂,如此内外联手,便可与部曹匹敌,双方你来我往,有输有赢,没人再能顾得上身在紫禁的圣人。
各自双方目的不一样,那么争斗自然不会少,争斗不停,就无人顾及皇帝,甚至还需讨好皇帝,让其为自己助力。
可是制度再完善,总不能避免意外,先帝骤然驾崩,未立皇储。值此大变之际,杨新都肩负重命,联合太后选立今上。
今上与先帝关系最亲,又以《祖训》为由选立,百官无不心悦臣服。顷刻之间擒拿江彬,治动乱于未发之际,如此尽收群臣之心。
后来圣人登基,又屡屡不从旧例,百官或怕社稷不稳,或顾念先帝恩情,或恐官位不保……于是联合反对陛下。
你想想,经历过如此大波澜的皇上,还会想要看到朝中一派和谐,百官沆瀣一气?
不会!不但不会,他还会不停挑起百官纷争,或是文官对勋贵,或是勋贵对宗藩,或是武将对官吏,总之他是不会允许有人再次联手威胁自己。
更不会允许,再一次诞生杨廷和,不然那圣人就会再一次面对登基之时局面。所以,此次我断言,不会有任何坏处,甚至还有好处也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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