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切尔西区一栋安静住宅里,住宅画室沐浴在午后柔和而富有变化的光线中。
大窗户面北朝南,熟悉画室主人的朋友都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安排窗户,是为了让伦敦天空特有的阴晴不定成为他画布上的灵感源泉。
室内的摆设简朴而实用,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占据着中心位置,上面已经开始呈现出细腻的光影交错和朦胧的雾气,而这种布局也是他标志性的强烈个人风格。
地板上散落着各种颜料管,其中不乏主人特别喜爱的鲜艳色彩,尤其是那些用于捕捉日出日落时分壮丽霞光的金色、橙色和紫色。
窗边则堆放着一叠叠浸润了油彩的手稿和素描本,记录着他从各地采风归来的瞬间印象。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新鲜颜料混合的气息,周围墙壁挂满了已完成的作品和试验性质的草图。
至于画家本人,则身着沾染了岁月痕迹的工作服,手握画笔,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画面,时而疾速挥洒,时而细致均匀涂抹,仿佛正在捕捉大自然无形的力量和生命中稍纵即逝的瞬间之美。
兴许是工作的太过疲惫,他时不时要走到窗前,望向远方,观察云层的流动和光线的变化,然后迅速回到画架旁,将刚刚的印象转化为画布上生动活泼的笔触。
此刻,画室如同一个小型剧场,他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在这里上演了一场与自然对话的精彩剧目,而他的画笔就是那把打开神秘之门的锁钥,通过它,不仅记录了现实世界,更创造了一个他梦想中充满诗意与情感的视觉宇宙。
咚咚咚。
仆人叩开了画室的门,谦卑的向他微微俯首:“透纳先生,那位您欣赏的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先生到了。”
“丁尼生先生来了?”
威廉·透纳惊喜的放下画笔,拿起了放在桌边的最新一期《英国佬》,冲着仆人吩咐道:“快请他进来吧。”
不消多时,门外便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留着一头浓密的卷发,身上穿着宽松的长袍与羊毛开衫,他嘴角常常挂着的温柔而深沉的微笑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颇具忧郁气质的眼睛,以及被他按在胸口的《圣经》。
或许是因为前天极具冲击力的雨夜,又或许是因为连续两天灵感迸发的彻夜未眠,二十三首刊载在《英国佬》上,被命名为《悼念》的小诗便是他今日精神恍惚的最好说明。
满脸笑容的透纳站起身迎接丁尼生的到来,然而还未走到他的面前,这位年少成名的画家便已经发现了丁尼生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您看起来不太好,或许需要一些休息?嗯……丁尼生先生,虽然我确实很想与您聊聊您的新作品,但是……改天其实也可以。”
丁尼生摇了摇头:“感谢您的关心,我确实需要休息,但是我没办法让自己闭上眼睛。每当我想到床上躺一会儿的时候,眼前便会浮现那晚伦敦塔雨夜的可怕场面。人群的喊叫声,枪口散发的火光,硝烟的味道,还有满地的……血。透纳先生,我无法入眠,也不敢闭眼。”
“我就知道。”透纳深吸一口气道:“你那晚肯定也在伦敦塔。”
“也?”
丁尼生愣了半晌,他的反应已经变得有些迟钝了:“您是说,您当时也在现场吗?”
透纳唤来仆人贴心的为丁尼生要了一杯提神醒脑的伯爵茶,随后拉着他入座道。
“准确的说,我当时不在伦敦塔,而是在泰晤士河上的塔桥。我本来是在那里等日出,准备画一幅泰晤士黎明初升时的忙碌景象。但是你应该知道,从黄昏时刻开始,伦敦的局势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到处都是警察、军队和示威者,我的助手们担心这时候乱走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我则发现了更好的绘画题材,一种前所未有的澎湃感情充满了我的胸腔,我打算用我的画笔描绘这场席卷全城的暴乱。”
丁尼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捧着滚烫的茶杯,勉强的笑了笑:“您的创作顺利吗?”
正如丁尼生一样,透纳也还没有从那狂风骤雨的夜晚完全走出来,他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说话间眉毛都不经意的扬了起来。
“说实话,要想很好的体现这个题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所有色调都已经变得灰暗。我一连打了好几幅底稿,但都没办法把我当时胸腔里的那种奇怪感情体现出来。
直到后来,暴动人群开始冲击伦敦塔,他们与伦敦塔卫队爆发了血战,再然后,苏格兰场的警察也来了。领头的是一位骑着黑马的警官,他把那只白手套一挥,枪火照亮,一瞬之间,天地之间的色彩都亮了起来。
火光、暗红色的血,一切的一切都瞬间改变,我的创作欲也在此时被完完全全的释放了出来。一开始,我还有些畏惧从耳边飞过的流弹,但到了后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心里想着的就是把这幅画给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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