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年,又是一年春来到,洛浦水暖野鸭鸣。
一大批经由洛水上洛的客货船只云集洛浦,在一道水门前客货分流,客船能够直抵洛浦码头,并经由码头直抵洛阳外郭。而货船则只能在固定的货运码头停靠,办理报关文牒之后,货物方可上岸入仓,分入河洛之间各集市销售。
由于排队等待入闸的货船实在太多,许多货船只能于水面暂停排队,同时有一些小型的舢板穿梭在各货船之间摆渡先行上岸,办理报关事宜,之后货船入闸便可直接卸货以节省时间。
在这样一片热闹喧嚣的氛围中,一艘渡船载运三名乘客,灵活的在货船之间穿梭。那持橹的艄公灵活驾驭着小船,却并不影响视线好奇的打量几名乘客。
大梁立国以来,国势蒸蒸日上,连带着畿内民众也都透出一股爽朗与自信,哪怕这艄公仅仅只是渡口一力夫,但并不觉得比这些衣冠楚楚的远客低上多少。
自信的一个外在表现就是健谈,艄公打量乘客片刻,耳边听着他们方言交谈,便忍不住插口道:“几位贵客荆南来的?”
那三人谈话被打断倒也不恼,只是饶有兴致往往艄公,当中一个体态矮胖的锦袍中年人用稍显生疏的洛声雅语笑问道:“船家也通楚音?”
艄公咧嘴一笑:“天南海北,四方上洛,辩是辩得出,听则听不懂了。”
那中年人似乎有了谈兴,凑近艄公与之攀谈起来,话题渐渐放开,开始询问洛中近年各种商情如何,只是他终究不是洛上常客,偶尔说着便冒出几句乡声,又不知该用洛声如何表达,略带歉意笑一笑,指着另一侧一个青袍年轻人说道:“又要有劳子明代我传声。”
年轻人环眼微凸,相貌算不上俊朗,但自有一股朝气蓬勃,上前一步站在中年人与艄公之间为彼此传声。
又作一番交流,艄公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年轻人,说道:“郎君雅声端庄,倒是听不出乡音所在。”
此言一出,船上其余二人俱都抚掌大笑道:“船家实在有趣,竟能看出吾乡俊彦不凡。子明乃是州学俊秀,去年州考列榜的州举少贤!”
听到这话,艄公望向年轻人的眼神已是肃然起敬,不似此前那样随意,眉眼神情之间似乎都要挤出一丝儒雅:“何幸之有!老叟破舟竟能载渡一位举人少贤!”
年轻人闻言后谦和一笑,向着艄公点点头。
艄公仍然一脸热切的打量着年轻人,口中则发出自语一般的絮叨:“郎君此番上洛,必是要应今年洛中科考春闱?这也不对啊,去年秋里,圣人便传诏外州,各州凡榜列举人有志春闱者,可是自有公车驰送上洛,郎君何以……”
“荆州公车年前便发,恰逢子明家中尊亲抱病因而错过,只能在年后搭上我等行贾……”
听到中年人的解释,艄公才恍然,趁着渡船驶入直道,匆匆叉手对年轻人说道:“还是一位仁孝两全的郎君,老叟有幸,恭祝郎君皇榜列名,勇夺科魁!”
年轻人含笑致谢,见这艄公谈兴浓烈,便忍不住打听起有关科考种种。他虽然是州试举人,学中师长也有教导,但论及详情了解,便比不上艄公这洛都土着了。
艄公似乎深以能为举人俊才解惑为荣,自然知无不言:“天子重才士,海内俱欣然。大业三年开始,当今圣人便制科考士,网罗宇内贤流。譬如之后诸位贵客登岸后入市报关需要经事的其中一位刘姓市监,便是前年农桑经济科榜取贡士。直至今年,圣人恩重泽被,再开常科取士……”
“这制科、常科之名号,究竟又有什么区别?”
船上其他两人听到艄公讲述,不免好奇问道。
这一次无需艄公作答,年轻人便向北施礼而后说道:“所谓制科,便是专才定取。大业三年来,圣人屡屡诏求贤力推共国事,譬如大业八年,便连制三科取士,老丈所言农桑经济科只是当中一科,所取农桑、经事、济民等才力察授职事。另有川泽地理科,专选堪舆、治水等专才,为朝廷储蓄才力,将要再兴禹皇盛世,修治百川,勾连江河……”
“这、这么说,朝廷将要兴修大运河,这传言是真?”
另外两名船客,乃是荆州商贾,听到年轻人这么说,已是忍不住瞪大眼,大运河兴修事宜已在国中盛传多年,只是始终不见实际,虽然这些年也多有水利兴建,但是较之勾连江河还有很大差距。像是他们此番北行,或舟或车,水陆转输,单单更换交通工具,便耗费良多。一旦真有传言中可沟通江河的大运河,可想日后来往南北将会更加畅通。
当然他们自然不知,从朝廷召取专才,勘察地边,再到拿出方案、核算工程并储备工用,没有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准备,是不可轻开如此浩大工程的。所以他们所想象那种直接泛舟往来江河的美好前景,最起码在最近十年内是很难实现。
年轻举人笑笑,等到这两人略有恢复,才又继续说道:“制科只是因时因事的偶例,至于今年春闱常科,则是国朝抡才定制,凡应试举子无需专才精擅,只要能通过科考,便能得授官身,察授职事。今年便是第一次的常科取士,下一次还要到三年之后。所以晚辈真要多谢朱先生,若非阁下大义携我上洛,晚辈只怕还要等上三年才有为国尽力之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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