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风负手而立,站在案牍一旁,斜眼看着身边的顾影。
“从那时起,世间再无听雨楼,只有这飘摇中的饮风阁。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三日醉骨散的毒早已承袭在了你的体内。
你因祸得福而有了敏锐于常人的感识,这是你的造化,可你也因这毒从小到大受尽折磨,这也是你的命数。
鬼医菩提子给的那一寸红虽不足以克制毒性,但也能延缓发作时期。
你若惜命,就切记要随身带着。”
顾影伫立在一旁,听完了整个故事,久久沉默不语。
身上的折磨,与心中的折磨相比,又能算做些什么呢?
稍倾,他又复看向顾承风,眼中尽是些欲说还休。
他的声音有些许低哑颤抖,“你,恨我么?”
“恨?”顾承风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他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将双眼闭了下去,“这二十年来的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的存在。你可知,如果能用你的命去换回筠儿的命,我早已做了千回万回。”
“如果可以换,我也愿意,千回万回都不后悔。”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目光中,透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顾影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只活在传说中的娘亲。
可是他从小就知道,他的命,是谁舍了自己的命换来的。
在他心里,林筠儿是个不可挽回的遗憾,而顾承风,就是他要偿还一生的人。
所以,为了顾承风,他甘愿去做任何事。
可是,他更想要的是,有生之年,能得到父亲的一句肯定。
至少一句,只要一句,他此生才不枉为人。
可是顾承风没理会他的这番心意,这样的话人人都会说,可是不管做什么,早就为时已晚。
他转移了话题,不愿再去回忆陈年旧事。
“我找了整整二十年,我一直守在这渝州城,可每次到了绝顶峰,都再也找不到当年半点蛛丝马迹。
本来这件事情,我是想着自己去处理,不打算让你知道的。
可是,现在看来,也许只有你,才能找到她。”
这根刺,在顾承风的心上扎了整整二十年,他始终没弄明白,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让我去绝顶峰找她?”
顾影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他交代的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不是让你去找她,而是,她已经找上了你。”
顾承风看到他刚才殷红的右眼时,就已经察觉到了,这跟他当年在绝顶峰山脚下的那一夜何其相像。
“那时,长安的人竟然也坐得住?”
二十年前,江都判官盟与长安金刀门就早已在江湖上有着数百年之威,纵然其他后起之秀并未过多参与,他们两个势力也是断然不会不闻不问的。
如今,他知道了当年判官盟在顾承风和林筠儿身边都插有暗哨,可是,金刀门竟然没有一点消息。
“那几年,正是金刀门变数最多的几年,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自然无暇他顾。”
顾承风自然是早有耳闻,那几年,金刀门内抛妻弃子,杀兄弑叔,明争暗夺,各种传闻在武林中层出不穷。
而正是有了那些事,才有了现在的这个薄情寡义阴狠决绝的金刀门主。
据说,当年他坐上金刀门第一把交椅的时候,没人能够想象得到,那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那赤髓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更加疑惑,听顾承风的描述,赤髓应该是一把无人可敌的刀,杀过无数人的刀。
可是现在,居然变成了一把杀不了人的刀。
顾承风也陷入沉思中,“那次之后,赤髓就已经变成了一把无法再杀人的刀。”
“你觉得,这也与那林中之鬼有关?”
“除了她,还会有谁?”
“现在去?”
顾影并不多做废话,他知道了顾承风的意思。
只不过,他的刀还在鬼头张那里,那把最普通不过的刀,却是他唯一想用的刀。
顾承风点了点头,将赤髓递给了他,“这个带着,她见到了自会明白。”
顾影已经等不到那把刀重新锻好,只能接过赤髓,只身离去。
好在,他也同样知道,不是只有刀,才能杀人的。
“影儿。”顾承风从身后突然叫住了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倘若你有幸到了那里,切莫忘了撷一把黄泉路上的花放在身上。”
顾影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一定会照做。
阁楼上,又陷入死寂。
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顾承风望着茶盏,却一口都没有喝下去。
“他已走远,你还不出来?”
顾承风的眼睛又一次瞥向了身后不远处的那个翠玉屏风。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莲花踱步,步摇轻曳。
一袭雪白色纱裙逶迤拖地,外披着绯红色薄如蝉翼的烟纱衫,裙幅褶褶如月华流动倾泻于地,墨玉般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腰间,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娥眉粉黛娇艳欲滴,额间的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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