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四周出奇的静谧。这般情形从来令我不安,倘若附近有些人声,有些喧吵,或者捂在被窝里听到室外有人说话,夹杂着庭院里不时传来的鸡鸭以及猫狗叫声,类似这样充满祥和气息的动静反而能使我更觉安宁。
睁眼看见斜阳西照,映壁如洒金辉,我难免想起甲州的垂暮山林、信州的黄昏田野、还有东海的落日夕晖、京都的映天红霞。恍如犹在梦里,不知身在何方。
恰似壁挂那幅字,多少道出了当下几分心情。识得是一个名叫卢纶的人所作唐诗:“东风吹雨过青山,却望千门草色闲。家在梦中何日到,春来江上几人还?”
“川原缭绕浮云外,宫阙参差落照间。”我轻声念到这处,忽听门廊外脚步轻微,似是有人走近。有个小女孩声音问道:“久久,你又给我们带来什么好玩东西?”
随着货郎鼓摇动声响,一个爽朗的年轻男子声音在廊间笑着说道:“哦,是阿初小姐啊。我把随身背的包放在这儿,你和妹妹自己慢慢挑喜欢的趁心东西吧。”有个更小的女童高兴道:“好啊!不过我更想要你那个小摇鼓。”
那男子笑道:“这个不行,你拿去摇着玩,别人听到就会以为我来了。这会造成很多人失望……”随即门声拉响,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邻屋问道:“谁呀?谁在外面?”阿初坐在檐下说道:“名人久太郎来了。”她妹妹阿江问:“你为何叫这么猛的名字啊?”
“他从小就给人这么叫,”阿初笑道,“这是他外号。不过我还是喜欢跟猴子一样唤他‘久久’,或者喊作‘名人小久久’也挺好玩……”
门声又推响,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道:“她还没睡醒,你跑来探头探脑干什么呢?”
“哦,茶茶殿下也在呀?”那个爽朗的年轻男子声音说道,“前日我拿这双鞋去洗晾干净了,顺便捎回来。喏,先放在这里。”
我起身拉开门,伸头一瞧,只见茶茶、阿初、阿江和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在廊间有说有笑。初睡醒时乍然自感的静谧,已随睡意全消。我揉了揉眼睛,觉得似已睡了甚久,庭外的天空遍泛晚霞。
阿初说道:“可好,你一来就把大姐姐吵醒了。”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连忙躬身说道:“殿下恕罪,我把鞋洗干净给你捎带回来了。”
说着,恭敬地将洗净之鞋摆放在廊下。我裣衽道谢,不好意思地说道:“让你费心了。”
“没什么,我本来就是小姓出身。”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俯身吹去鞋上沾落的一片叶子,仰头看了看庭前之树,将鞋放进去些,说道,“伺候惯以为常。秀吉大人常说,他从前给主公提鞋惯了,如今就算身为大将,这个习惯也改不了。每次看见主公进出,他就抢着帮主公拿鞋。哎,你们看这些树叶都快掉光了,等到又换新叶,转眼又过一年……”
茶茶坐在邻屋的门边睥睨道:“听说你也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了,很能打是么?”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摇头笑道:“我不行,打仗只会率队瞎冲,拼不赢就撤,毫无秀吉大人那般指挥有方的智略。他才是能打之人,而且有大才。”茶茶微哼一声,摇了摇香帕,转觑别处。
忽然我觉得,这一家人里面,茶茶居然是神态最像信长的人。信包只是长得像,言行举止全然迥异。至于有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朝我笑觑道:“有乐和秀吉大人在那边瞧人煎茶,让我顺便过来看看殿下睡醒了没有。”阿初说道:“你来看大姐姐就看,在这里不要总提猴子的名字,给我妈听到不高兴。”阿江在旁边问道:“为什么信雄也把她唤作姐姐呢?”
“那是因为信雄脑筋不好,”茶茶坐在邻屋的门边,伸手拈了片落叶,看了看又丢掉,说道,“不过他本来就比她小好几岁。不这样叫,还能叫什么?却不知我伯父和小叔究竟是怎么想的,男人有时候也很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摇头笑道,“男人其实很好对付的。根据我从小给各家带货的经验来说呢,男人好打发,还是女人难缠……”
我洗漱毕,过来和小姊妹们坐在一起。阿初问道:“久久,我们过会儿要吃饭了,你留下吗?”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拾帚到阶下扫了扫落叶,说道:“先不了。”收拾干净庭前的落叶之后,随即向我趋禀,含笑低问:“前日你说想要马是吧?”
我闻言喜问:“真的有?”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微笑道:“不就是马么?我给你弄到了。”说着,掏出来给我。
见我愕觑未接,他把那只巴掌大的小布马放在我脚边。小妹妹阿江眼睛一亮,高兴道:“好可爱的小马玩具,给我!”我蹙眉瞟了一下,将玩具递给阿江拿去玩。
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觉我神色似显不满意,又微笑道:“这个马嫌小是吧?我还有大的,抱不动。想要就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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