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金,从砂子里淘出的黄金,令无数凡人为之疯狂的黄金。
蓦地,一位淘沙者从簸箕中拾起一颗拳头大小的不规则金块,高高举起,欣喜狂叫道:“好大一块狗头金,好大一块狗头金。”声音随江风远远送出,几乎所有淘金者抬头望来,眼中尽是艳羡之色。
“刷刷刷”,一组甲兵闻声向那高举狗头金的淘沙者急速奔去。
九天碧落第一支,金光闪耀世间稀。
金砂河,是九天碧落的第一条支流,江水浑浊不堪。千万年来,从上游冲来无数金砂,在沉沙城外沉积出无以数计的金砂之丘。
淘金,于是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产业。
黄金,是整片大陆的通用货币。所以沉沙城的淘金产业作为帝国的战略性产业,一直由乾元帝国皇室直接掌控。
坐镇沉沙城的城主之位,历来由皇族世家担任,自有帝朝以来,亘古不变。
起伏无尽的金沙之丘,一直有装备精良的重军看守。这支煊赫行伍的第一统帅,毫无意外由皇亲国戚的沉沙城主兼任。
尽管地处乾元帝国偏远之地,沉沙城的富庶繁荣,便是中部锦绣之地的许多城市,亦是比之不及。历代沉沙城主,便是这富庶城廓权倾一方的霸主。生杀予夺,先斩后奏,沉沙域内,城主的口谕甚至比帝国圣旨更管用。
两岸沙丘如青山连绵,大路小径如蛛网密布,一条条、一道道百川汇海,最终汇入一条宽可容八乘车马并驾齐驱的官道。
这宽阔平整的官道尽头,便是其阔不知几万丈的西北重镇沉沙城。
边疆大城,雄关险隘。光是城墙便高达五丈、厚逾三丈,坚不可摧。城墙根下,古木森森,那引大江之水环绕、其阔千米、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于是倒影层层叠叠,恬雅幽静。
护城河上,一座大石桥连通官道,桥面整洁如镜。两侧花坛雕梁画栋,乔木如林,绿草如茵,一直延伸到高大宽阔的城门。
城门之上,一座比城墙更高一倍的箭楼雄视滔滔大江。无数行人,车辚马萧,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从城门穿梭进出。沉沙城的雄壮气势,让从乡下小渔村远道而来的易无咎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
木排随江流缓缓流动,终于在城外码头靠岸。放排汉子们系了缆绳,铺了竹垫,就地休息。姬青枫独自留在码头,等待沉沙城守备军派人来办理一应财物交割事宜。
沉沙城内,由条石铺就的宽阔街道,街面已压出深深的车辙痕迹。街道两边,有杨柳摇曳的幽深院落,有鳞次栉比的各色店铺,有琳琅满目的方货小摊。无数旗帜从墙上斜挑出来,上面写着“王吉庆”“天方斋”等各色招牌。
行人川流不息,叫卖声此起彼伏。沉沙城的繁华似锦,与青港村的清净幽雅相比,自是显得新奇大气。
周到似乎也很喜欢这种烟火气,他领着周米宝和易无咎缓步走入城中,穿过了几条街道巷弄,走进一家药香四溢的医馆。
这里便是沉沙县名气最盛的医馆“春在堂”。
沉沙县内,绝对没有比周家更好的炼器世家,也绝对没有比姬家更好的回春圣手。
姬家的“春在堂”开遍沉沙县域,每一个分店的生意都好得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沉沙城的“春在堂”生意尤其好。就算再有关系的人,如果不提前预约,在春在堂也不一定能看到大夫,除非插队。
但是在“春在堂”,没有哪个病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插队。谁敢插队,“春在堂”的大夫就敢不给谁看病。谁若想仗着有几分力气胡搅蛮缠,无事生非,“春在堂”的大夫就敢把谁请出医馆。
走出去,抬出去和滚出去,这三种请出去的方式,无论选哪一种,都不会太有面子。
此刻的“春在堂”外堂,病患排成长长的一条龙。几十位大夫各自坐在问诊台前看病开方,忙得头都没空抬起来。
大堂两侧,一排朱红色的高大药柜依墙而立。几十位药师手拿药方,脚踩悬梯,忙着看方抓药。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便连瞅一下病人面貌的余暇都没有。
周到既没有排队,也没有插队,他领着两个少年径直走进了内堂雅室。雅室不大,陈设不多,只有一张桌子,几把凳子。
桌上燃着一根檀香,轻烟袅袅升腾,桌边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正在闭目养神。这便是沉沙城医名最为卓着的圣手医王姬鸿雁。
他坐镇医馆,却已无需亲自悬壶。
但是周到不约而至,微笑道:“鸿雁兄,久违了。”
姬鸿雁长眉微抬,虽已年逾耄耋,双目仍是清明澄澈如秋水寒潭。他微微瞥了一眼周到,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越来越老了,已经越来越喜欢清静。”
周到自顾自寻了一把竹椅靠桌边坐下,随手翻起一个倒扣着的青花茶杯,从那老者乌光厚重的陶壶中倾落一注通透的茶水,猛喝了一口,笑道:“鸿雁兄的茶水生津止渴,益气养血,回甘绵长,小弟每次喝,每次都叹为观止。”
姬鸿雁长眉轻掀了掀,语气便有些波动:“你今天来,是来交我定制的那三杆定星秤么?如果是,我现在便为你沏上一壶好茶。”
周到嘿嘿一笑,端方君子竟现出些许惫懒,长长叹道:“定星秤不日送到,误差绝不超过百分之一钱。”
“那你今日来干什么?”姬鸿雁眼睛瞪了起来,便准备收起他的茶壶。
“我来找你,如果不是为了赚你的钱,就一定是为了让你赚钱。”周到微笑着道。
他指了指易无咎。
姬鸿雁冷冷道:“我不缺钱,我现在也不想赚钱。”
“我可以让定星秤的误差,绝对不超过万分之一钱。”周到将青花茶杯搁在桌上,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旋,茶杯于是轻轻旋转起来。
姬鸿雁眼睛亮了,却冷笑道:“你在吹牛。”
周到盯着他,问道:“你不相信?”
姬鸿雁便不再言语,伸出一根枯竹般的手指,朝他身前的一个圆凳指了指。
易无咎会意,上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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