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丹堂门前人满为患。各界人士纷至沓来,无数贺礼流水价往院里抬进。
沉沙城十里长亭处,雨过初晴,草木新绿,泥泞地面落红无数。白袍老者宽袍广袖坐于亭中石凳,对面是一袭青裳的中年男子。
苍茫云天深处,一行怒马沿官道奔行如飞,渐行渐近。
当先一人高冠华服,阔颐重眉,长须飞扬,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煊赫气势。腿夹马肚,奔行愈疾,湿泞泥土随马蹄翻飞,这人豪声笑道:“昨日接沉沙城元大川密件,备述来龙去脉。这番仓促应约,我倒是失了些周详。禹选学兄此番途中候我,怕也是有些话想与我说吧?”
落后半个马身紧随其后的,却是年岁略长的一位锦袍男子,国字脸,络腮胡,正是营田郡守禹选禹大人。相比起来,营田郡守的品阶地位自是低了许多,不过因多年同门相契,便是这在晨州域内跺一跺脚地要震三震,骄横霸道说一不二的晨州牧林中鱼见了他,少不得也要拱手道声学长。
落后半个马身,有意侧开两个马位,躲避那如雨飞溅的湿泥,禹选埋首马颈之后,笑道:“昨日接大川修书,不似对你那般言辞恭谨,备述详情之余,语多埋怨。这元大川皇室血脉虽已衰微,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字,等闲轻视不得。他世代镇守沉沙城,在营田郡内交游广阔,根基深厚,与我既为同僚,也是多年交好。这番不明就里平白折了他在沉沙城的威严,也是让下官甚感为难,所以这才向林大人请教一二。”
晨州牧林中鱼可以放低姿态,以学弟自居,营田郡守却更要懂得分寸,谨守下级本份。这声下官,道得心服口服,心悦诚服。
“真是笑话,我等只是过来看看,又碍着他元大川什么事了,轮到他来指手画脚?我便是为丹堂题牌送匾,打通商路,他元大川敢皱半个眉头说半个不字?不过既然细究起来,此事他沉沙城府占着理,我们便不吱声,由得他想法子翻雨覆雨便是。学兄只管静观其变,这元大川若是真在沉沙城铁板一块,想必也不是个打碎牙往肚里吞的榔槺货色。”
禹选点头称是。
双腿夹处,马蹄翻飞,两人两骑一先一后长驱直入。身后十丈,一百甲士重装铁马,搅起滔天气势。蹄声如春雷阵阵,在这广袤天地轰鸣不休,向沉沙城滚滚而去。
马到十里长亭外,白袍老者早已飘然而出,厉声高叫道:“两位大人,丹堂南宫望在此恭候多时。”
两匹骏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砰然落地,溅起大块泥土。也不见那老者如何作势,周身如有无形气墙,无数泥土无一沾身。
一百重骑甲士勒马停驻,齐刷刷分成四列,鸦雀无声。
一袭青裳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快步从亭中走出,抱拳拱手道:“林大人,禹大人,一别经年,漆雕黎岩常慕二公风采。今日一见,两位大人风采依旧,下官欣喜之余,有礼了。”
林中鱼端坐马上,微微点头,淡淡道:“有劳漆雕大人和南宫先生久候了。”
那营田郡守禹选却是翻身下马,拱手长揖道:“漆雕大人,南宫先生,托林大人之福,下官荣幸。”
漆雕黎岩早已抢步上前,双手托于肘下扶住禹选,笑道:“禹大人不必多礼。天将晌午,还请南宫先生前头带路,赶路要紧。”
修葺一新的丹堂,早已高朋满座。十亩方圆的院内堂前广场,竟然显得有些拥挤。城头箭楼的岗哨早已远远望见那一道烟尘,在宽阔官道上越奔越近。当先四人并驾齐驱,各个气势雄强,最右侧那白袍老人眉目依稀与南宫成瑜有几分相似。
那岗哨便拈了号角,转头朝城中呜然长吹。
丹堂之内,无数嘉客纷纷离席,抢到大门两侧分立。当先那翘首以盼几人,除了主人南宫成瑜外,无一不是权倾晨州的权贵,便是沉沙城主元大川,在他们面前等闲也是插不上嘴。
城外马蹄声渐闻,须臾响彻城中,数百骏骑如狂风暴雨席卷而至。南宫成瑜早陪了那几位迎上,相互见礼,略作寒暄后恭送进堂。
林中鱼当先而入,抬头望向那气势堂皇的巍巍建筑,虎目微眯,声音便沉了几分:“南宫先生,这丹堂巍峨,颇有几分帝国气象啊。”
南宫望脸色微变,抢先一步低声道:“晨州牧明鉴。我南宫世家虽有几分薄财,在帝都勉强也只算得三流家族。此地暂由我那不成器的长孙南宫成瑜主事,我这长孙虽与京城众多膏粱子弟多有交游,却也无能跻身帝都顶尖王孙公子圈层。林大人,便是给我家瑜儿十个胆,他也不敢逾规越矩。请您细看这丹堂气势、用料,也绝非南宫家财力所及。”
林中鱼脸色不变,微微“哦”了一声,更不停留,径直往那主席首座大步行去。
南宫望早已拖开那紫檀木虎皮毯的大椅半尺,恭候林中鱼坐下。
漆雕黎岩便挨了左侧次席落座。
林中鱼执了禹选左腕,笑道:“禹选学兄且挨我坐下,稍后有事相询。”禹选无奈,只得团团作揖告了罪,在林中鱼右首落座。
目中无人的晨州牧抬臂虚按了按,任由一众同僚各自谦让落座,却附耳悄声问道:“学兄,这沉沙城丹堂,真是那位的意思?”
“我看未必,也许只是听之任之,至多不过推波助澜而已。这事若成,便是南宫家大功一件,若不成,却与那位无关。成与不成,且看这南宫家的手段和造化了。”营田郡守微抿了口茶,嘴唇微动,其声细不可闻。
“学兄之言有理。既然如此,我等依然只是静观其变,无事不得掺和便是。”林中鱼斜瞥了那南宫望一眼,心中嘿嘿冷笑。
帝王家亦需马前卒,但凡脑袋里装着几两脑浆的人,都清楚得很。即便如此,仍有无数人如过江之鲫,如飞蛾扑火,争先恐后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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