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年年已经可以漠视死亡的时候,她依然会因记忆里的这一片森林颤栗。
翡瑟斯大森林,她“出生”的族地。
精致的黑色树叶勾勒出一根根直立分明的枯木,婴儿皮肤般顺滑的、条纹状的树皮如同缠绕角斗的毒蛇,贪婪地吞噬着阳光。
毒蛇吞吐着仅有的猎物,冷雾升腾,似在嘶嘶作响,一个身影在雾中凝结。
刚刚上线的年年不由地吸了口凉气,脚下泥土中厚重的腐叶气息直冲胸肺,彻骨的寒冷冻结肺叶,一瞬间倒是让她初上线时有些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极致的安静。这是年年对这里的第一个感受。
没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没有树叶飘落的声音,没有鸟鸣,没有虫叫。这是一个截取自悠远时光的断点,被毫无理由地抛弃,生灵们从容不迫地咀嚼消化了自己的意识,只留下一片冷冷的死寂。
一眨眼,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又仿佛已经过去了千年。
年年又深吸了一口气。微弱的呼吸声有些刺耳,她紧紧地闭住了嘴巴,把舌尖顶在了上颚。
年年打量四周的巨大林木,这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场景,更不是自己之前匆匆下线的地方。翡瑟斯森林因为精灵族的守护没有受到过任何外来的破坏,但谁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仿佛被从内部掏空般的地方。
脚下是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枯枝烂叶,根本看不出大地原本的样貌,她站了一会儿,整个人便已在微微下陷。
如果是被有轻微洁癖的精灵族大祭司看到的话,他大概会惊恐地尖叫吧,大概还会发布个大扫除之类的任务给他们这些勤劳的玩家?
年年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艰难地行走在厚厚的腐叶之上,神经在脚尖跳舞,时刻准备着不可预知的坠落。如果不是熟悉的系统面板,年年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个画家的恶意之中。
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自己是不是应该少费点力气走路,干脆自杀回复活点?
强迫自己捡起正常人的认知,年年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她怔住了。
身后自己刚刚上线的地方,多了一道门。
僵硬转身,左手紧紧地握住银棕色的短弓,右手从腰间箭筒取出一只木箭,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真的不多。
年年将木箭虚虚地搭在弦上,缓慢地向那道门靠近,将短弓举至身前。
那是一道石门,一根窄窄的石条架在两根高大的方形石柱上。青苔自地面攀爬而上,或高或低地附在石头表面,甚至连顶部的石条也未能幸免。
鲜艳的绿色把粗糙的石面染得斑斓,有如骷髅。
年年靠近它,用余光打量四周。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石门,一切都与她刚刚上线时别无二致。
而这道石门。年年有些惊疑。
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开始质问大脑是否传达出了一个错误的信息。
而这道石门,安静地立在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岁月的林中,仿佛与它一样苍老,不,是比它还要苍老,似乎在大地还是一片荒芜时,它就已经如此立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树苗长成可以遮盖日月的参天大树,又无声地看着它们死在时光的利刃之下。
所以,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它,而是我?
不属于这里的,是我?
年年终于走近了它,近到已经能闻到那股甜丝丝的石头味,混和着湿重的青苔草香,从鼻翼穿透到大脑。
年年站在两根石柱中间,犹豫着,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迈过去的冲动。
门后有声音在呼唤她。
这是一道门,那么,它是通向哪里的?呼唤我的又是谁?
妈蛋,一个游戏而已,搞得这么真实干嘛??年年有些恨恨地想着。
她索性单手拿着弓箭,另一手微抬,用指尖摩挲着石柱上的青苔,嗯,触感真实得让人不适,青苔之下似乎还刻着什么东西。
发现了这一点的年年松了口气,有雕刻的痕迹就说明是有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放在这里的。按照这个游戏的一贯作风,辨认出这些痕迹就能掌握一些信息,虽然不一定是关键信息,但至少能为自己减少一点心悸。
还有刚才听到的呼唤,也仿佛是哪里听到过的声音,应该也是线索之一。
年年用手指拂过青苔,想着如何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
她抬起头,想再仔细观察一下这道石门。
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石门顶梁下,雕刻着一张人脸。
人脸被青苔侵蚀地看不出轮廓,额头部分隐约可见密集扭曲的纹路,扭曲狭长的眼眶里是突起的眼球,两眼之间的眉心有三道深深的竖纹,似是在忍受痛苦,也似是在沉思。
人脸没有鼻子,细长的双眼之下就是一张张开到极致的大嘴,嘴里刻着牙齿或是舌头都已看不清晰。整个面庞看上去已被青苔沁透,森然艳丽。
唯有那两个突起的眼球,大概是由某种黑色晶石啄成,盈满了生命的宁静。
年年看得很仔细。
她正在与那双黑色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黝黑而深邃,仿佛能用目光将人的魂魄吸走,引领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年年看着它们,又听到了那些呼唤她的声音,有低沉的男子悲语,有轻柔的低声抚慰,也有机械般的冰冷指示。
来吧,他们说,这是你的愿望。
这是我的愿望。
这是我的愿望……
年年踏出了这一步,走进了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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