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秉学剑这么久,虽然抱着复仇之念,剑来剑往之间却起的钻研印证之心,倒如同治病救人,历练医术一般,这首次以剑法杀人,脑中轰鸣,一片的空白,方知这武艺之事,虽悟于高堂,迟早要见血于江湖,心里突起了一阵寒战。
他犹记得剑锋割破马野岗身体,传来的那一连串的诡异而层次分明的手感。初始是不均匀的绵软,那是切破了厚厚的棉衣;然后是极细微的震颤,像蛇腹滑过谷草,那是剑锋剌开皮肉;然后是咯噔一声,犹如卯榫脱落,那是剃开了骨节。雷秉陡起一阵恶心,身子往前一倾,呕了出来。
不知何时,西门渐已站在面前,冷冷说道:“他说得不错,你是坛主了,还不快回去履职?”。
雷秉方知脱帮之事不下于天方夜谭,西门渐恩威并施之下,若再强争,绝无活命可能,再被他目光一逼,哪里还敢违拗?
他木然回到神山帮,早有马野岗的副手马奇恭候在侧,他见到雷秉,倒微微吃了一惊,深深一躬说道:“坛主请随我来!”,将他领到马野岗生前所居的洞穴之中。
这洞穴里明灯高悬,被褥华贵,用具样样齐备,自比寻常教众所居的石窟强的多了。马奇道:“坛主先将就一晚,我明日一早就把这些死人的东西拿走,换上新的被褥用品”。
雷秉闻之恻然,心想马野岗虽非人杰,但为神山帮效忠一生,竟落得如此下场,可见这神山寨也非什么好东家,等他日再有强过我的,我必也是一般的下场!
马奇又道:“我只听说坛主是机缘巧合之下入教,却不知坛主原先可有家眷么?”,见雷秉摇头,又道:“那倒也省去一番妻离子别之痛。咱们神山寨内坛人员不可与外人结亲,若已有家室,要入帮就得抛妻弃子。我明天先去选一个标致些的婢女来服侍坛主,往后坛主若在教中有中意的女子,可向帮主提请”。
雷秉摇头道:“那倒不必”,他心绪极低,早早打发了马奇便上床睡觉。
第二日一早,刚眯开了眼,便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身影,这女子手捧脸盆,正站在床边出神,突见雷秉坐起,惊得双手一松,一盆水全打翻在了床上,又慌忙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叫道:“坛主恕罪,坛主恕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雷秉心想,这马奇究竟给我送了个女人来,便道:“好啦,是我吓到了你,你先起来吧”。那女子这才站起,只见她身材单薄,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挂着泪痕,瞧来不过十三四岁的一个小姑娘而已。雷秉吃了一惊,一骨碌翻了起来,问道:“小妹妹,你这么小,便已入了神山寨么?”。
那小姑娘听他言辞友善,两行眼泪一下子又翻腾而出,左一把右一把的抹个不停,泣不成声道:“坛主,发,发发发慈悲,准我回家吧!”。
雷秉连忙相询,方知这小姑娘名叫方蓓,是甘肃一个小吏之女。半年前一家往黑水省亲之时,被神山帮截杀,一家七口被杀,只剩她一人被掠到此。
雷秉涉世未深,还以为教中女眷无非是穷苦出身,虽非一腔热忱而来,但也算自愿入教。闻方蓓之事之不禁失色,心想这等杀害百姓,强掠女子的勾当和丁松之流又有何异?只怕更要恶上三分!一时失望至极,半晌才叹道:“我放你回家那绝无可能,我也不需别人侍奉,你自去吧”。
方蓓眼睛一转,突道:“不,我要留在这里服侍坛主!”。雷秉不解问道:“那又为何?”。方蓓道:“我若回去,那姓马的说不准又将我送给谁了,未必便如坛主这样和善。我听好多姐妹说,说...”,喉头一咽,再也说不下去。
雷秉料定是些污秽龌龊之事,便道:“也好,你就留在这里,人前两面咱们做个主仆模样,背地里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各不牵扯”。方蓓感激涕零,边哭边拜。
雷秉虽升任坛主,却无坛主之实,内外事务全仗马奇一手操劳。马奇精明能干,井井有条,雷秉只需每晚听他禀报一次,顶多再无关痛痒地指导两句便了,大把的时间和西门渐学剑,这倒正对了他的胃口。
不知不觉冰雪消了又积,风儿暖了又寒,转眼间大半年过去。这一夜他又悟透了几招,兴奋的回到住处,方蓓已将一盆热水端了来。雷秉朝窗外一望,问道:“哎哟,今天什么日期了?莫不是又该过年了吧?”。方蓓道:“腊月十五”。
雷秉心中咯噔一声,说道:“以后每年今日你都提醒我,你快去弄些纸钱香烛来!”。方蓓嘟哝道:“这贼窟冰冷冷的只有石头,上哪里找这些人世间的东西?”。雷秉怒道:“你一张死嘴胡说什么!”。方蓓被吓得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奴婢嘴贱乱说,坛主恕罪!”。雷秉道:“你不知缘由,我不怪你,以后注意些!”。
他这几句居高临下的话一说,自己先吃了一惊:哎呀,我这坛主不过当了不到半年,倒出了一身官威啦,那可是大大不该,便又温言道:“今个儿是我爹娘长兄的忌日,所以着急了些,没有正经物事也不妨,找些碎纸破布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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