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沿着长长的巷子,缓缓而行。
孙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赶到曹苗身侧,盯着他看了两眼。“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张嘴上。”
曹苗咂咂嘴。“我知道,所以我在想,这武昌宫以后还是别来了。今日以家人待我,放肆一些也无妨。他日以君臣之礼见,一言不合,只怕会人头落地。”
曹苗认错认得这么快,大出孙夫人意料。她轻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夫人,我只是狂,不是傻。”曹苗一声长叹,神情落寞。“君臣面前,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这可是我父子十年血泪换来的教训,刻骨铭心。”
孙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安慰人,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武昌宫。眼前豁然开朗,曹苗站了一会,看向东侧的长堤,出了一会儿神。孙夫人见状,说道:“去走走?”
曹苗回头看看孙夫人,眉梢轻挑。“好啊。”
两人沿着宫墙,慢慢地走着。孙青等人看见,匆匆赶了过来,却没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
春风正好,路边柳树新蕊满枝,一树嫩绿,果真如碧玉妆成一般,随风轻拂,柔软似少女腰肢。湖边野花点点,混着湿意的香气在身边萦绕,沾了一身。一只蝴蝶循香而来,翩翩而至,上下飞舞。
孙夫人看得真切,会心一笑,脚步也轻快起来。
来到堤上,曹苗走到水边,低头寻觅。孙夫人跟了过来,打量着曹苗。
“找什么?”
“找脚印。”曹苗咂了咂嘴。“我记得,那天遇伏,我曾在这里经过,险些落水。”
孙夫人目光一闪。“还想杀全大娘?”
“恩也好,仇也罢,我都不喜欢欠人的,还清了才能睡得安稳。明日上巳,她应该会出现吧?”
孙夫人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上巳出游的女眷太多,怕是不太适合。”
曹苗想了想。“那好,让她过完这个上巳节。”
孙夫人歪着头,打量着曹苗,似笑非笑。“既然恩怨分明,你还欠我一条命,打算怎么还?”
“夫人希望我怎么还?”
孙夫人微微一笑,又道:“还没想好,所以我很担心你明天回不来,要不要我派几个人跟着你?万一被人围了,也能抢出来。”
“如果夫人愿意亲自出马,我求之不得。其他人就算了,弄不好还要我救他们。”
“要我亲自出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旧债未清,又欠新债,还得起吗?”
曹苗转头打量着孙夫人。“那你的意思呢?”
“如果能活着回来,帮我对付诸葛亮,直到他死。”
曹苗转身看着孙夫人。孙夫人举起手,笑盈盈地看着曹苗。曹苗犹豫半晌,无奈地举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孙夫人在曹苗手上拍了三下,转身向前走去,声音中带着忍不住的笑意。
“跟着我,明天一定让你看到全大娘。能不能得手,就看你的本事了。”
曹苗跟在后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抱上了大腿。
——
孙登坐在席上,眉心紧蹙,一言不发。
诸葛恪、顾谭分坐一边,都垂着头,各自想着心思。
刚刚收到消息,吴王孙权接见了魏国降人曹苗。具体说了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只知道孙权对曹苗很满意。曹苗出宫之后,与孙夫人一起上了武昌宫东侧的长堤,期间有击掌的举动,当是有所约定。具体约定的内容同样不得而知。耳目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但步夫人出席这样的会见,透露出了不少信息,不能不引起孙登的重视。
步夫人与徐夫人争王后,乃至争将来的皇后之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徐夫人失宠多年,一直住在吴县,连孙权的面都见不到,形同打入冷宫。后宫里的人称步夫人为王后,默认步夫人为后宫之主,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之所以没有正式册封,与孙登及其身后的吴郡籍大臣反对有很大关系。
诸葛恪清清嗓子,低声说道:“殿下,为政之道,当有舍得。君父之命,难以强争……”
顾谭冷笑一声,打断了诸葛恪。“所以元逊又打算退一步了,是吗?”
诸葛恪看向顾谭,苦笑道:“子默,现在不是争意气的时候。你也清楚,我父子虽是徐州人,却与步氏向无交往。我为太子谋划,全然出乎公心,并无私意。”
“元逊何必如此敏感,我可没说你有私意。”顾谭寒着脸,神情不悦。“君父有过,难道我们为臣子的也只能一味盲从,不肯谏诤?如此,置大臣之义于何地?”
诸葛恪笑了笑,拱手道:“子默所言甚是。”
孙登咳嗽一声,打断了顾谭。“子默,顾公那边对公主可能接管解烦营一事,可有意见?”
顾谭微微欠身。“殿下毋须多虑。公主年轻,不如孙都督远甚,她要接管解烦营,没有三五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即使她接管了解烦营,又能如何?孙都督执掌解烦营近二十年,也不过如此。此次费祎被杀,闹得满城风雨,至尊不得不调辅国将军移驻武昌。待辅国将军到武昌,自然会向至尊进言。”
孙登皱了皱眉。“这么说,顾公暂时没有上疏的打算?”
“是的。”
孙登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心中不快。他一直在等顾雍出面说话,结果顾雍像乌龟似的一言不发,就等着陆逊开口。陆逊又是个谨慎的人,他肯不肯说,又能说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孙登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诸葛恪。“元逊,骠骑将军那边可有回音?”
“还没有。”诸葛恪说道。
孙登正想再问,陈表匆匆赶了进来,向孙登施礼后,不待入座,便急声说道:“殿下,元逊、子默,刚刚收到消息,至尊手诏辅国将军,让他加强防务,暂缓来京。”
孙登、顾谭面面相觑,只有诸葛恪神态自若,面不改色。
陈表看看孙登、顾谭,又看看诸葛恪,苦笑了一声。不用说,顾谭又和诸葛恪吵过了,顾谭占了上风,但他却没有解决之道,还要靠诸葛恪出谋划策,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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