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 弥归自然没有来。
杨柳岸, 小桥边, 殷姑娘等来的是怒不可言的父母。
他们说:“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他们又说:“你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 可曾考虑过府中的其他姐妹?”
他们还说:“逆女, 你不配做我们家的人。”
她被关到了高高的绣楼里禁足,不允许踏出半步。与此同时,弥归与公主成亲, 十里红妆, 一度成为京城热门话题。
转眼三年过去,她十九岁了。皇帝不知当年旧事, 觉得外甥女出身高贵, 容貌美丽,性情娴雅, 是个不错的名门贵女, 与长公主商量后, 将她赐婚给了自己的小儿子。
殷姑娘嫁给了表哥。
皇子表哥叫谈梵,与她幼年相识, 早年间在宫里时常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素来喜爱这个美貌温顺的表妹,处处照拂。殷姑娘并不反感他, 尤其他不爱争权夺利, 喜爱风花雪月, 与她颇为投契。
两人性情相投, 婚后倒也琴瑟和谐,相敬如宾。
与此同时,弥归凭借驸马的身份屡立功劳,擢升为四品,其晋升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人都说他或许会成为最年轻的阁老。
或许,人总是要长大的,少年时深爱过的人,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世情的打磨,渐渐变作一抹褪了色的胭脂。
殷姑娘慢慢忘了弥归。
二十二岁,曾说过“表妹甚美,世无能及”的谈梵,纳了一个容貌出身皆不如她的侧妃。当然,他心里爱着的依旧是姝丽高贵的表妹,望着她的时候,眼里会流淌着脉脉的柔光,而看着侧妃的眼中,却平淡如水,不起波澜。
殷姑娘已经成了殷王妃,她问:“既然不喜,缘何纳之?”
他无奈道:“为子嗣耳。”
是了,成婚三年,她无所出,皇帝陛下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不曾多责怪,却也明里暗里送了不少补药。
她道:“男子三妻四妾,乃是礼法所许,故身为王妃,我无意阻拦,只是你我情投意合,情爱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为了一个孩子,值得吗?”
谈梵望着她良久,方道:“总是要个孩子的。”
“我明白了。”
他终于纳了侧妃,不久便有了一女。可侧妃生产时伤了身,太医说再难有孕,不得已,又纳了一个。
其实,世间男子纳妾者不可胜数,龙子凤孙更是佳丽无数,谈梵唯有两个侧妃,无其他侍妾,已经算得上洁身自好。
可还是有什么变了。
殷王妃待丈夫一如既往,却再也回不到新婚燕尔时的甜蜜。她迷恋上了音律,时常招乐师进府,中有一人名为连瑟,容貌甚美,堪比卫郎。
她说自己夜半失眠,听他鼓瑟才能略作缓解,故长留府中。
十年眨眼过。
她三十二岁,有一日,发觉连瑟与侍婢偷欢,怔忪不已。他们二人忙不迭跪下,颤抖着向她请罪,恐她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然而,她只是问连瑟:“我对你那么好,替你赎身,替你寻亲,无所不应,你为何还要背叛我?”
连瑟嗫嚅道:“奴婢一时糊涂,请王妃饶命。”
“你说实话,我饶你一命。”
他迟疑着,挣扎着,不肯吐露真相。倒是婢女胆大,抬头说:“野花虽卑,却开在今朝,总比昨日芙蓉多了些颜色。”
她便懂了。
原来是她年老色衰,纵然身份高贵,也比不过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女。又不禁想,他当初留在她的身边,是否也是因为她位高权重,不得不昧心屈从呢?若是,她与强迫自己成亲的父母君王,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也不棒打鸳鸯。”她慢慢道,“你们走吧,结为夫妇,白头到老。”
她得不到自由,至少,不要做那个剥夺他人自由的人。
成全一对有情人,也算是替她实现了心愿。
婢女大喜,未料能有这一天,连忙叩头谢恩。连瑟犹豫半天,最终羞愧地取出怀中的丝帕,双手递上:“昔年王妃垂爱,遗我罗帕,今朝又慈悲为怀,玉成好事,我……有负恩情,无颜再见,便将此帕物归原主吧。”
她静立片刻,收回了这方帕子。
日子还在继续。
她开始断断续续生病,换了几个太医都不见好。一次偶然间,她发现给自己看病的是个熟人,是她随父亲去江南时同行的一个少年。
他的父亲是太医,与殷父交情匪浅,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很快乐地过了半年。后来,她回京,他则随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学医,再也不曾见过。
她问他家中的人可好。他说,父亲已经辞官回家,开了一家药铺给平民看病,日子过得比在京城安逸很多,而他醉心医术,并未娶妻。
她十分惊奇,问道:“你的父母难道不曾催促?你难道又不想传宗接代?”
他道:“家父开明,允我遇见意中人后再成婚。至于子嗣……我欲修医书,造福后人,亦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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