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阿九”还魂的第六个年头,临近年关的腊月寒冬,北若城下了一场大雪,一连七日,未曾停歇。
一阵寒风掠过,深厚的积雪顺着不夜天的的八角屋檐无声滑落,连带着刮下了红梅枝头的夜半残雪。
廊下灯火昏黄,照亮了堆满积雪的石阶,也照亮了跪在石阶下的消瘦身影。
云渺渺已经在这跪了三日,头发上,肩上都是冰冷的雪,起初她还会用手掸一下,然双手冻僵之后便再也抬不起来了。
她唯有紧紧攥住手腕上的瑶碧石,让石头的棱角刺痛她的掌心,她才确信自己还没有昏死过去。
她依稀还能想起自己被罚跪在雪地里的缘由。
三日前,她照旧端着燕窝粥送到前头,因着前一日就着雪水洗衣裳,她的手指冻得疼了一夜,本该妥当地呈到晴茹面前的粥,竟不慎翻在了正与晴茹说话的客人身上。
她想不起那客人是谁,但看一旁莲娘惊慌失措的样子,想必不是个等闲之辈。
素来喜欢“收拾”她的晴茹姑娘似是终于逮着了机会,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后,她被龟奴拖下去打了一顿鞭子,而后拖到这雪地里跪着。
整整三日,没有人敢来给她送一口吃的,她渴的不行的时候,便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多少能好受些。
六年了,她着实想不通自己究竟哪儿这么招晴茹厌恶,劳她这般耿耿于怀,以至于要将她望死里折腾!
这样下去,司幽给她的这条命又要交代在这了。
她该庆幸自己好歹比上回多活了三年吗,呵。
最是难捱的时候,她看着手腕上的瑶碧石,甚至想过若是她对着石头喊一声“重黎”,那位凶巴巴的魔尊大人会不会能听见,会不会纡尊降贵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后终于想起他当年欠的人情债,救她一命……
然而,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浑浑噩噩中,她几乎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冷还是热,脑子昏沉得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上头,压抑了好多年的委屈都涌了上来,可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在哭了。
在昏过去之前,她终于望见了匆匆赶来的莲娘。
“阿九!……阿九你还能听得到莲姨说话吗?”
莲娘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确信不在做梦,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幅样子,莲娘心疼得眼都红了:“没事了没事了……晴姑娘同掌柜的求了情,你可以回去歇着了。”
晴姑娘?……
她觉得自己冻得太久,耳朵都不好使了。
要重罚阿九的人是她,求情的还是她,这算什么,当是戏耍一条狗吗……?
她连笑都没力气了,软倒在莲娘怀里,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躺在了踏上,熟悉的四壁,熟悉的桌椅,是她的屋子。
莲娘不知从哪儿抱来了一只炉子,还煮了姜汤给她暖身。
云渺渺胳膊腿儿上都是冻伤,莲娘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抹药,推开淤血,见她睁开眼,忙过来瞧瞧可好些。
“莲姨……”她的嗓子疼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小脸煞白。
“莫要乱动,你寒气入体,先将药喝了,一会儿再喝点姜汤……”说着,莲娘便匆忙将药端过来,喂她服下。
“咳咳……莲姨,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半了。”
闻言,她心头咯噔一下,挣扎着要下床:“今日的燕窝粥还没送去……”
她可不想才逃过一劫,又被拿住把柄。
她虚弱到站都站不稳,还没站起来便倒在了莲姨怀中。
莲娘心惊肉跳地扶她躺回去:“你可别折腾了,伤成这样,还送什么粥?今日已经让别的奴婢送去晴姑娘房里了,你就安心养病吧。”
闻言,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阿九,你就这么怕晴姑娘吗?”莲娘叹了口气。
这一问倒是让她愣住了。
她怕晴茹吗?
该是有那么点的吧。
她说不上来,或许更多的只是觉得这位貌美如花的花魁娘子忒难伺候了些。
她揉了揉昏沉的头,慢慢躺了回去。
莲娘收拾着药碗,她愈发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
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她睡得既不安稳,迷迷糊糊时,似乎有人走了进来,替她掖了掖被子,而后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贴在了她滚烫的额上。
她嗅到了玉兰花的浅香,是玲珑阁开春新上的月笼烟,十两银子才得一盒,她曾在晴茹身上闻到过这样令人迷醉的香味。
她隐隐听到一声叹息,费劲儿地睁开眼,却只望见那扇门缓缓合上。
屋中一片昏黑,唯有炉子里的炭火还在微弱地烧着,她扶着昏沉的头坐起来,还有些恍惚。
天色黯淡,莲姨似乎去前头伺候了,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手腕上的瑶碧石忽然闪了一下。
她猝然怔住,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外,艰难地爬起来出去看。
雪又开始下了,满院的素白,空无一人。
瑶碧石忽明忽暗,她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身子沉得厉害,她也说不清自己追出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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