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墨枝染霜,漫天的雾霭遮蔽了最后一丝月光,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仿佛在草叶上蒙了一层薄红,映照着木柱旁无声飘动的墨衣。
他的脸色似乎比离开时还要难看,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她二人身上。
“……尊上?”霓旌上前两步,疑心他没听见,因为那道身影一直停在门边,纹丝不动。
重黎平日里脾气不好的时候,有时也会这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她只道是他方才出去,怕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尊上,您怎么了?”
重黎的目光缓缓移到一旁的云渺渺身上,终于开口。
“将阵法解开,让本尊进来。”
不温不火的一句,令二人怔了怔。
霓旌所想的,是凭尊上的法力,区区辟邪阵应当拦不住他才是,不过经过方才那阵诡异的动静,这辟邪阵不定变了质,好巧不巧真的能阻挡尊上呢?
毕竟尊上的邪气,可是世间少有的鼎盛啊。
而云渺渺正思量着的,是重黎的脸色。
总觉得……比平日更凶了。
仙门阵法,排斥妖魔并不奇怪,她方才施法的时候,下手似乎狠了点,却忘了还有个祖宗在外头,本以为他要许久才回,居然如此凑巧,就被她早一步关在了阵外。
“解开。”他仿佛咬着字警告她。
外头的雾气渐渐漫了过来,从他的衣袖上拂过,绕着他修长雪白的指尖,又丝丝缕缕地揉作一团。
似是随时都会将他吞没。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消失”的一刻钟,似乎也是在这样的浓雾之中,顿时捏紧了拳。
若是重黎陷入那不晓得是叫虚梦还是叫千年的幻境里,会发生什么……
“你打算让本尊在这站一夜吗。”他身后是不知何时半开的木门,夜风萧索,甚是阴寒,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活像是十八层地狱刚爬出来的恶鬼,直看得她汗毛倒竖。
她吞咽了一下:“雾气未散,这阵法不能解。”
他目光骤冷。
“……但我能带你进来。”她将桑桑搁在一旁的石凳上,示意霓旌不要乱动,将自身所剩无几的灵气七拼八凑地流转起来,如一层薄衣,罩在周身各处。
她走到阵法筑起的灵壁边缘,隔着一层蝉翼般的金辉,望着重黎。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似乎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在这雾中受了什么伤。
要他服软说自己着了道,她私以为是不可能的,但显然,他的的确确无法越过这面障壁。
她踟蹰片刻,还是伸出了手,温软的灵气包裹着她的胳膊,递到了他面前。
“手给我,我拉你进来。”
重黎意味不清地看了她一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素白的手,而后,递出了自己的,从指尖到掌心,微微颤抖着融入了她的灵气中。
山泽般清润的灵气转眼便裹住了他,渐渐朝他漫过去。
正当她费着心神,要将自身灵流送到他身上,好遮掩他的气息,拉他进客栈的时候,方才冷得仿佛不会动弹的那只手忽然发力,反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出了障壁!
“主上!”
“云渺渺!”
阵法内的一人一鸟大惊失色,瞠目之际,云渺渺已被扼住了咽喉!
“咳!”云渺渺始料未及,错愕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虽说他喜怒无常已是常态,却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他会如此莫名其妙地发难!
“将这阵法解了!”他怒喝一声。
掐住她脖子的手如利爪一般,冰冷又粗粝,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他缘何如此怒不可遏,她根本无暇细想,只得于几近窒息的痛苦中奋力掰着他的手指,好让这劲道能稍松些!
尖锐的指甲如刀刃刺破了她的肌肤,血接连滚下来,落在他指尖,他忽然像是被灼伤了似的一瑟缩!
趁此机会,她也顾不得许多,抬手一喝:“寸情!”
一道紫光从障壁中飞出,她握住剑柄自腋下往他胸前劈去!
他吃了一惊,不得不暂且松手!
她当即向后一滚,退到墙边吃力喘息。
伸手一摸,颈部血迹斑斑,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血……”眼前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血色,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溢出一丝森冷至极的笑,再次看向墙边虚软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女子时,眼中多了三分嘲弄。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云渺渺终于得以看清那双眼。
浓墨一般,深不见底,却不曾看到那一抹浅金色弯月。
一股寒意登时从背后直蹿上天灵。
“你不是重黎……”
“重黎”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地将她打量了一通,又瞧了眼胸前被划开的口子,漆黑的衣袍下,依旧是漆黑的深渊,瞧不见皮肉与鲜血,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手中的寸情上。
身后的浓雾不知为何翻涌了起来,他站在那汹涌诡谲之中,发出了撕心的笑声,如同从肺腑之中咳喘而出的“赫赫”连声,与其说在笑,更似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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