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陵光所料,这汤药果真苦得瘆人,才抿了一口,她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成了一团。
她医术其实学得不好,压根不知道这药里头到底放了什么,颍川和司幽开方子的时候她没留意,待汤药端上来才晓得后悔。
霓旌熬药可没有放甘草的习惯,存心要她吃一堑长一智似的,苦得口中泛酸。
比起喝药,给她来一刀好像更轻松些。
又喝一口,着实反胃,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四处张看,想找找殿中可有什么过口的东西。
可云渺宫素来不摆“闲杂物什”,她也没有吃零嘴的习惯,又怎会有那些。
然而当她朝着桌上瞄去,案头赫然摆着一包打开的蜜饯,酸甜的杏脯,惹得她一阵念想。
坐在对面的人泰然地喝了半碗汤药,瞧着色泽明明同她的没多大差别,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不由怀疑这两碗汤药中暗藏猫腻,他那碗实际是甜的。
瞧见她试探的目光,重黎微微一笑:“师尊要是觉得苦,可以吃些蜜饯过口,但不可多食,易坏药性,半碗一枚刚好。”
半,半碗?
陵光心头一咯噔,忐忑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汤药。
这才一口就苦得受不住了,半碗才能吃一枚蜜饯,未免也太难为人了。
“……三口一枚。”她犹豫着打起了商量。
“五口。”重黎想了想,退了一步。
“四口。”
“四口半。”
“……好。”她终于妥协,端起碗踟蹰了许久,又朝他碗里看了眼,“你的药同我的一样?”
重黎唔了一唔:“不太一样。”
他的方子是长潋开的,说是用来抑制他体内的元神觉醒,让他每日喝一帖。
可这药熬得又腥又苦,若不是在陵光面前,他早转头倒去喂山间草木了。
但是陵光还看着他,他自是得咬牙撑着的,蜜饯是给师尊买的,他一个大男人,忍忍就过去了。
“你那碗没放糖?”陵光面露疑色,似是不太相信。
“没有。”他顿了顿,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师尊想尝尝吗,怪难喝的。”
他开口之前,陵光的确有一试的念头,可被他冷不丁一问,当即摇了摇头。
“算了。”
她咬咬牙,屏息将药灌入口中。
四口半,半口都不多喝,放下碗赶紧吃了块蜜饯润口,才压下了那阵阵翻涌的恶心。
重黎放下空碗,托着腮看着她喝药,忽地笑了笑:“师尊好像比以前能吃苦了。”
陵光拧着眉瞥了他一眼:“……什么?”
他笑而不语,盯着她喝完最后一口药,才将手中蜜饯给了她。
陵光缓了缓,觉得好受了些,抬头看了他一眼:“长潋方才留下你,说了些什么?”
避开所有人才能说的话,她自是存疑的。
重黎默然片刻,还是觉得不应同她撒谎:“是我体内另一半元神的事,封印松动,长潋嘱咐了我几句。”
他答应了不再诓她,但有些话不便细说,这元神他还镇得住,暂且不让她忧思过甚了。
“长潋说,过些时日仙门各派会到昆仑山来细问那些凶杀案的原委,届时我须得去说几句。”
“你打算同他们解释?可有证据?说得清吗?”陵光的语速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不好说。”他将碗搁在木托上,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我从前做了不少让人害怕的事,他们对我有所忌惮不足为奇,说实话,那些命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还指望别人信我,实在强人所难。我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至于他们会如何想,我难以左右……”
他收拾好药碗,便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师尊再休息一下吧。”他朝着门外走去。
“阿黎。”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他的脚步蓦地顿住,有些错愕地回过头。
陵光端坐于案边,平静地望着他,半响,温淡地一笑。
“公道虽在人心,但你自己无愧便好,没有做,就说没有做。”
喜怒不惊的声音一如他从前所闻,无论过去多少年,历经多少轮回,总觉得这才像是他所熟知的陵光上神会说出的话。
从来都是这么无所畏惧,俯仰无愧。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能安抚人心。
他的心跳渐渐安稳,什么迷惘,犹豫,都在她的嘱咐中一扫而空,肩头轻快,不必惧怕任何事。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
他离开后,陵光感到一丝困乏,思来想去一应是这药的缘故。
她倚在靠椅上小憩,再醒来却是半夜了。
殿中没有点灯,没有人来过,她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从昏沉中坐起,扬手一挥,点了一盏灯。
长明灯的火光不算明亮,尤其是在这偌大宫殿中,区区一盏,只能照亮她周围一圈的景象。
她坐在椅子上,少见地有些回不过神,脑子乱的很,嘴里还能砸吧出一股子药涩味,着实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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