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昆仑后,以骨笛为引,从酆都带走了数以千计的鬼魂。”
谈及此事,陵光头疼地揉着眉心,虽未论断个是非对错,但眼中尽是失望。
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姑娘,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祸患苍生的,她发现自己竟有些糊涂了,当年体恤蛮蛮一族,惋惜芳淮战死,她对余鸢用的心思,并不比长潋和重黎少。
只是未曾将她收归门下,在自己出战时,让庚辛和执明多看顾些。
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才会在她心里留了如此根深蒂固的恨意,不惜堕入魔道,也誓要为自己的父族讨回“公道”。
“当年我为封印混沌,与庚辛,东华苦战十日夜,对于昆仑山外的状况的确有所疏忽,蛮蛮一族的芳淮殿下率兵阻拦妖邪于兽丘,不想妖邪奸猾,遭了埋伏,以寡敌众,最终全军覆没。那时余鸢不满百岁,尚且年幼,芳淮拼尽最后一丝灵气,才将她护住,我赶到时,漫山遍野全是尸体,她坐在灵障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件事,她极少同旁人提起,连长潋和重黎都只是听了个首尾,但今日忽地就释然了。
她亏欠蛮蛮一族,亏欠芳淮的,都还在了余鸢身上,她不是不晓得余鸢平日里的作为也有错处,只是脑子里总是会想起那日余鸢孤身一人,坐在父君的尸体旁,直到她走过去,替她擦掉脸上的血迹,这孩子崩溃地扑倒她怀里哇哇大哭的模样。
那时的她虽没有情根,却也感觉得到心疼。
如今想来,心头万般不是滋味。
司幽说她伪善,她不否认,神族生而薄情,错以为博爱众生便是“善”,诛妖除魔的同时,也一样杀过人。
对与错,从来就不是泾渭分明的两端,它交融着,聚散离合,亦善亦恶,本就是极难把握的分寸。
谁都无法凌驾于之上,妄加揣测。
“芳淮临终以执念给我留了话,求我照拂余鸢,但我做的不好,辜负了他的重托,至少这人,我得带回来。”
步清风似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纠葛,蹙着眉沉默几许,问她:“今日便要走吗?”
陵光笑了笑:“本想昨日走的,但大夫说你恢复得快,多半今日便能醒,你醒了,我再安心走。”
霓旌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大夫”是哪个。
“他的伤口的确恢复得快,被蛮蛮的毒羽所伤,又放了那许多血,才五日工夫,就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可不是今日就该醒了么?”
闻言,步清风倒是有些尴尬:“我……一直这样,从前受伤什么的,也比旁人好得快。”
“听长潋说,你也是他捡回来的?”陵光想起这茬,不由得笑了声,“天虞山网罗天下奇才,他倒好,专程去外头捡徒弟。”
步清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这么一说,也勾起了他的记忆。
“师父是从不周山附近将我带回来的,大约是觉得我一人流浪,瞧着可怜吧……”
“也许是觉得你抗揍呢。”霓旌挑眉。
“……”
“行了,人醒了就好。”陵光舒了口气,将案上的行李都拂进乾坤兜,起身正衣冠,这便要启程。
步清风没想到她说的要走,竟这般着急,诚然知晓人间定然乱成一团了,但他眼下的样子,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会尽快养好伤,追上来的。”
陵光但笑不语,霓旌也站了起来。
“我送你下山吧。”
二人一前一后步出云渺宫,长潋似是掐准了她们出来的时机,一早便站在青石路尽头等着。
他的修为大损,眼下昆仑山诸事繁杂,也需留人坐镇,他这次是不能与她一同下山了,但近日从人间传回的信中提及的诸多线索,他还是细致入微地连夜给她理了出来。
“三凶封印接连被破,酆都那场祸事幽荼帝君已经查明,但逃出去的怨魂却是极难追了,引魂虽是余鸢一手安排,但当年封印四凶的法阵,是由包括师尊在内的四位上神合力促成,仅凭余鸢一人,是绝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后操纵?”陵光蹙眉。
长潋彻夜未眠,面色凝重:“当年的封印,玄武上神亦有插手,清楚如何解除封印的,当世恐怕也只有他和师尊二人,如此看来,也不是不可能,要紧的是,无尽是否已从八年前的重伤中缓过来了。”
八年前她不惜自断寸情,以凡人之躯重创无尽,那一剑,令她魂飞魄散,于只无尽而言,亦是险些要了命的。
想从灵剑之祖的创伤中缓过来,委实艰难,他算来少说也该有个数十年的太平日子,但这些年各处妖邪接连作祟,隔三差五总会闹出点事儿来,逼得仙门各派不得不时刻醒着神儿,与之斡旋。
他不确信这些乱子是否都是余鸢所为,但不得不承认,这不知疲的长久战,的确耗了他们不少心力。
“苏门山楚掌门传信来,前几日那桩案子查清楚了,那杀人手法虽与重黎的璞玉剑吻合,但剑柄上的血迹不对,多半是有人借了那把剑,趁势火上浇油,费心布局逼重黎离开昆仑山。”他这话说得并不算委婉,事实上与明示也差不了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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