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素来镇定的楚长曦此时都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拔出了佩剑,警惕其一举一动。
可他的目光,始终在一人身上。
沉默许久,他淡淡一笑,唤了她一声。
“师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温不火。
众人下意识地又转向她那边,屏着呼吸,等她回应。
本该是极为感动的重逢,却在一片死寂后,望见了她眼底的嗤笑。
陵光从前其实真的不常笑,但每每笑起来,都是温柔的,可这一次,她的笑却是冰冷至极。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谁都可以叫我‘师尊’?”
一字一顿,杀气凛然。
“我见过皮厚的,可像你这么不要脸欠收拾的,称得上生平仅见。”
莫说楚长曦,就连与她同行至今的陆君陈也是头一回见她露出如此神色,平日里总是不温不火的一个人,此时却像是竖起了浑身的刺,锋芒毕露地对着眼前的人。
“神尊,这……”楚长曦所听说的种种传闻中,她一向都是极为护短的,且魔尊的情况,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这等状况着实蹊跷。
“你们退后。”
陵光紧握着不染,时刻戒备着从林中走来的人。
“他不是重黎。”
听到这,从那昏暗的叶影下传来一声薄凉轻笑,轻蔑与戏谑,仿佛暗藏于浓墨中的利刃,令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再看那“魔尊”,终觉出一丝诡谲来。
他抬起手,似随意一挥,挣扎着爬向远处的饕餮便化为一道流光,落入他袖中。
陆君陈有心阻拦,却到底迟了一步。
“重黎”望着她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拂下衣袖,端的是悠然:“还以为你见了这张脸,多少会心生动摇,是我还不够像,亦或是低估了你的无情?”
话音未落,不染一鞭掷下,两人之间楚河汉界,登时分明。
陵光的脸色沉得厉害:“把你这不入流的妖术收起来,少顶着别人的脸做些龌龊勾当,怎么,觉得自己貌丑无颜,连真容都不敢一现吗?”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对面的人却并不生气,竟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袖一拂,终抹去了这张虚假面容,露出了一张苍白如雪的容颜。
眉眼如覆霜华,刀刻斧凿般深邃,仿佛自亘古的雪原走来的神祗,带着浓厚却冰冷的杀意,俯瞰苍生。
在场之人并未见过他的真容,只觉惊奇,但于陵光而言,这张脸却是不可能再熟悉了。
至邪无尽,与他们的父神乃同胞异体,面容声音,无一不是如出一辙。
这一点,她也是在历经了不周山一劫后才确信的。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足以令她心生动摇。
但此时此地,不止她一人,贸然与之交手,怕是难以护住所有苏门山弟子。
“你带走饕餮,意欲何为?”她暗中以余光观察四下,以确保这些西安门内弟子的退路。
无尽意味深长地瞥向后头的问了陆君陈,微微一笑:“你斩它四肢,欲取它性命,我想让它活,自然要带走它。”
“你觉得我会放任你操纵四凶,恣意妄为?”
无尽莞尔,不屑一顾:“你不愿又如何?如今的你能奈我何?如今的昆仑四灵,只剩你一人了,魂飞魄散还能活过来的确在我意料之外,但你扪心自问,即便你活过来,真的还能如从前一样?你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陵光不露声色地收紧了拳。
这话她无法反驳,虽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但她复生后亦有所觉察。
魂魄不稳,灵根受损,她能活过来,更像个奇迹。
是司幽和颍川山主争来的。
是重黎冒着与她一同魂飞魄散的危险争来的。
这世上从没有一件事,能称得上十全十美,得到什么,就必然会为之付出代价。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这算什么临阵退缩的理由。
“我能封印你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你可以试试。”
尽管手中已没有了诛魔的寸情,她仍然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撑起整座摇摇欲坠的不周山的四灵之首,这与法力高强与否,与神魂破碎与否都无关,就是如此令人信服。
无尽本是毫无畏惧的,可她的话却又令他心生忐忑。
时间于他而言虽是不值一提之物,但那枚血翎封住他的法力整整五千年,她要是真有所保留,可不是什么一笑置之的事。
且一切尚未就绪,还不是找她清算当年旧账的时候。
如此各自有所忌惮,自是谁都不会贸然动手。
僵持良久,却见他忽地一笑。
“逞一时口舌也无意义,你守着你的昆仑和苍生,就注定护不住那个为你搏命的人,胜负得失,谁能说得准呢……”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陵光面色微变,沉声问:“重黎在哪?”
话音未落,人便于漆夜中褪去,她匆匆追过去,林间已是空无一人了。
气息散尽,只余一地残血,散发着幽幽浊色。
楚长曦追出一段路,仍无任何发现,悻悻而归,停在她面前,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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