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严寒的北地,今日的风雪尤为可怖,铺天盖地的白,迷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行来的脚印,转眼便被飞雪掩盖,推开厚重的大门,檐上滑下一串冷雪,站在阁前的人,发上早已一片碎白,望见来人,唇边忽地溢出一声笑。
“哟,稀客啊,你不是挺瞧不上我这一亩三分地吗?”
余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走到檐下,拂袖撤去挡雪的灵障,不紧不慢地开口:“听说你关在玄冥宫八年的一个仙门弟子从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音未落,便挨了记狠瞪。
“这就恼羞成怒了?”余鸢不以为意,“连个凡人都看不住,倒来呛我?”
执明攥紧了拳,强压怒意:“……若不是敖洵提醒了他,他未必有本事逃出去。”
这话听得余鸢想笑:“比起这个,我却是更好奇他这么多年怎么没死在你手里。”
执明烦躁地合了合眼:“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就见她四下环顾一圈,蹙起了眉:“无尽一直没有回来?”
“不曾。”执明亦是为之头疼,“他离开玄冥宫已有半月,说是去人间转上一圈,结果音信全无。”
“寸情所刺的伤都好了?”
“已无大碍。”
闻言,余鸢不由生疑:“这便好了?那可是拜四灵之首所赐,寸情剑都断了,他竟只养了八年,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执明眸光幽幽:“你觉得呢?当初你险些死在不周山,我是如何救活的你,便是如何治的他。”
余鸢脸色一僵:“……人魂?”
当年她借养病为由避开重黎,悄悄跟在众仙灵身后悄悄去了不周山,亦遭阵法反噬,侥幸活下来,便是执明以人魂治好了她的伤。
数百人魂换她伤愈,乃是禁术,如今也在用在了无尽身上。
“怪不得……”
怪不得连寸情都没能了结这个怪物。
“此事不忙,到了时候他自己也会回来,日前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执明话锋一转。
余鸢顿了顿,道:“除了被重黎所杀的梼杌,其余三凶都已释放,这几日各派均有派遣弟子下山降妖,不少仙山洞府本家空虚,唾手可得。”
“昆仑山那边可有动静?”
“昆仑山?”她怔了怔,答道,“亦有一队弟子下山,但长潋行事警惕,山中仍有留守,较之那些小门小户,不太好下手。”
“是不好下手……还是不忍下手?”执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余鸢拧眉:“你什么意思?”
他低笑:“你在天虞山潜伏多年,那个‘余念归’的身份,倒是用得顺手,我瞧着还以为你心软了,不舍得对陵光下手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何不忍心?”余鸢目光骤冷,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一早便同你说过,‘余念归’不过是个便利的面具,她凡人的身份更易掩人耳目,我若是不忍,何须同你在这浪费时间?”
执明呵地一声笑开:“最好是如此。如今这身份于你已无用,而我们还未在陵光身上寻到长生之血,她这性子,即便身中无尽的咒术,宁可咬断舌头,也不会透露半个字,昆仑那一战她想必已经恢复了记忆,如此就能说得通了。”
余鸢眉头紧锁,微微一顿,复又看向他:“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倒也未必。”执明沉思须臾,唔道,“她临终都死守着长生之血的下落,想来是藏在了决不能给人猜到的地方,她这人情薄,于她而言,在意之处屈指可数,待下仙界覆灭,再细寻不迟。”
“这倒不足为虑,只是……她当真死了吗?”余鸢黯然垂眸。
“什么意思?你觉得她还能活着?”执明面露疑色。
“……五千年的封天阵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如今一夕之间,便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岂不是像做梦?”
“长潋亲自将那具尸体葬入昆仑天池,不会有假。”执明笃定道,“神族寿数确然很长,近乎长生,然并非如此,神族一样会死,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即便她是朱雀也是这般。”
这番话似是在宽慰于她,但余鸢只觉疲惫至极,想说什么,终还是按捺住了,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总在想,自己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重黎吗?”
她嗤笑一声:“他将内丹剖给我后便再不肯多看我一眼了,什么两不相欠,他断得倒是干净,全然没有想过我离开了他之后,该怎么活……”
想起那晚林间,重黎满是怜悯的眼神和那些规劝她回头的话,她就一股子无名火起。
陵光上神不在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什么仇怨,都随着陵光的死消散了,她只在那双眼里看到无边的懊悔,如洪潮,将她这些年小心翼翼构筑的温柔冲得四分五裂。
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相伴居然比不过一个他恨了五千年的人。
“罢了,横竖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心死之人,每日做些冠冕堂皇的善事,以为那就是弥补了,再过些年,该忘的都会忘,该放下的还不是得放下,届时他自会明白我是为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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