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舒了一口气。
“江疑神君。”
“嗯?”
“我发现你这人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
“只要你别在师尊身边晃来晃去。”他目光笃然地补上一句。
江疑鄙薄地盯着他,忍不住呵了声。
“才来几日,倒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我认识陵光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重黎不以为意:“这又不是比谁道行深,一把年纪的神君了,这么幼稚。”
“你不幼稚——?”江疑斜了他一眼,“前几日还望我粥里埋了半碗辣椒酱,要不是被我晃出来……”
说起这事儿他就哭笑不得。
重黎眨了眨眼,“那是我煮的粥,你自个儿要来蹭饭的。”
“……”他果然还是讨厌这小子理不直气也壮的嘴脸!
“你才认识陵光几日,怎的如此粘人?你知道陵光平日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喜欢什么花,什么颜色的衣裳吗?”
重黎顿了顿,行云流水般地答:“她喜欢点心,尤其是桂花糕,但吃菜嗜辣和酸甜口,爱看兵书和四海图鉴,喜欢玲珑花,天虞山的时候就种了一座山坡,至于衣裳……”
他思量了半响。
“荼白居多,也有几件素净的天青色,但我觉得她适合穿红。”
毫无迟疑的口吻,倒是令江疑愣了好一会儿。
他清了清嗓,“……倒是说对了七八分。”
重黎但笑不语。
“不过你为何说陵光适合穿红?她明明都是穿些白净些的颜色。”自相识以来,江疑就没见陵光屋里出现过红色的料子。
“因为她穿红甚是好看啊。”重黎托着腮,坚定道。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江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他却是一副想得入神的模样,眼里闪烁着莹莹笑意。
“嗯,见过一回,可谓三生有幸。”
“……”这小子不会是魔怔了吧。
“你方才说自己是一年后才会降生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江疑问。
重黎看了他一会儿,喟叹:“……罢了,反正我已经不可能出生了,说了也没用。”
江疑这会儿看他的眼神才像看个神经病:“什么鬼话,你要是不可能出生,怎么会在这?”
此话一出,重黎蓦然怔住。
……对啊。
这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一模一样的生灵,母后既然已经怀了魂胎,那么此时此地的他,又是怎么回事?
“你今日同那邪魔说了什么?”江疑打断了他的思绪。
“……”
“下都下去了,别告诉我你真的只是跑去看看封印的。”他显然不信,“你与那无尽,可是认识?”
重黎似是被问住了,有一瞬的怔忡,按捺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呼之欲出的思绪。
“是认识的……但他眼下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印象中的无尽,是已然离开了不周山的邪魔,无路是被封困在他和长潋体内时,还是后来处心积虑夺回了自由,皆是心狠手辣,城府深不可测的。
说得难听些,是个熟知人心却还惯会恶心人的玩意儿。
但被困在苍梧渊下的无尽,比他记忆中的安静太多了。
他筹谋着如何脱身,却也没有那么的着急。
前世的玄武,到底从他口中听到了什么……此魔太擅长玩弄人心,他每说一句话,都需小心斟酌。
而无尽仿佛什么都无所谓,只有在听到“常羲”这两个字的时候,会有些许波澜。
“他……是常羲上神的什么人?”重黎也不知怎么的,顺势就这么问出了口。
早已散灵的神祗,得天道恩宠的日月之灵,这世间流传下来的关于她,都尽是美好,无暇的说辞。
这样一位神尊,竟会死在一个邪魔手里。
他想到苍梧渊下的封印,不由得暗暗皱眉。
江疑愣地僵住了,抿着唇踟蹰良久。
“说不得?”重黎侧目。
“……不是。”
他摇了摇头,近乎是喟叹的。
“常羲上神与无尽之间……远比传闻中要复杂很多,我虽是上神座下神君,对此也知之不清,只听到些闲碎的,但上神每每提及无尽,都会沉默很久。”
江疑说:“上神是天地之灵,位份与父神平齐,但她同时是神族之长,论资排辈,父神也需礼让三分,故而这场婚事,其实算是下嫁。”
“当年那场婚礼,六界同贺,可谓盛大恢弘,起初,其实上神是十分欢喜的,嫁衣也亲手做,出嫁前一日,还说要去九嶷山苍梧崖,摘些玉鸣花来,后来因手边事务冗杂,实在抽不开身,也就不曾去了……”
这番话,让重黎想起了藏在瑶池仙境中的那副画。
九嶷山苍梧崖……那副画中的花树,叫玉鸣?
“但那日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上神一日比一日不爱说话,除了每日看些卷宗,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愈发地长,后来便出了无尽作乱之事,六界遭受的灾劫,是你难以想象的,我曾亲眼得见,仍不敢回想。若不是上神舍身,这十万年的安宁,简直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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