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是暖的,从门外吹来的风,却冷得一激灵。
抱住她的那双手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勒断,嵌进他的血肉里。
柴火因错愕掉在了地上,她的双手还在半空中僵着,一手沾着糯米粉,一手糊着炭火灰,耳边是低低的哽咽声,他似是忍了一路,到她面前,才哭到近乎失声。
她起初是惊讶的,但见他如此,默默长叹了一口气。
“我手上脏,一会儿把你也蹭脏了。”
重黎不说话,哭声是破碎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令她心痛欲裂,不觉中,双眼就红了一圈。
不如说从他喊出那一声“陵光”的时候,她就慌了。
“你别哭了。”
她终还是用那双沾满尘灰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未发觉自己眼眶也湿润了,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地埋进他的颈窝。
“你再哭——我就忍不住了……”
她的声音里已有了哽咽的意味,只是还在竭力按捺着,免得两个老大不小的人抱在一起嚎啕。
“你记得我是不是……”重黎的声音贴在她耳旁,咬牙切齿着,像是从肺腑中挤出来。
她没有否认,平静而隐忍地嗯了一声。
“你体内的,是我的心,要想起来,其实不难。”
“几时想起的?”他箍着她的腰,她不得不靠在灶台上,才能稳住身子。
她想了想:“上元佳节,你送我紫阳花的时候。”
他猝然一震,终于恍然大悟。
“为什么……不告诉我?”若是从那时便记起了他,何以这么长时间都瞒着?
“记忆并非一下子恢复的,好些事我也是近来才想起,若是说了,便不能心无旁骛,如今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九嶷山,你须得专心在潮汐殿……”
她望着满屋飘然的雾气,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说下去。
“……这些话都是骗你的,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重黎放开她,才看到她早已红了眼。
她总不擅表达自己的喜悲,便是想起了一切,也是隐忍的,克制的,但难过就是难过,埋得在深,也会忍不住。
氤氲水雾里,她狠狠地抹着眼。
“我本来想做点桂花糕的,但是搞砸了……”
不光搞砸了,还一片狼藉。
火候掌握不好,面粉和糯米粉也打翻了,锅里的水翻腾着,溅湿了一旁的干桂花。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委屈过。
“我就是想再对你好一点,怎么这么难……”
抽气的声音,被火堆的哔剥声淹没了,重黎正努力地帮她擦脸。
她挫败地垂着眸,像被拔光了刺的困兽,头一回在人前显出了软弱。
“怎么那么难……”
她合上眼,额头抵着他的肩,捏紧了拳,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重黎静静地听着她抽噎的声音,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抱怨,有时怨他,有时怨天道。
最后,怨自己。
这一路跑来的震惊,错愕,都被她哭散了,他捻着袖子,一点一点给她擦眼泪。
“没事儿,桂花糕而已,再做一次就好了。”
他收拾了一下灶台上的东西,的确浪费了不少,但剩下的还够做一份。
他先将灶台下的火浓弱些,又给锅中添了些水,牵着她到一旁,将糯米粉和面粉倒入碗中,抬头看了眼,她眼睛还是红的,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惹得他笑出了声。
“师尊哭得还挺可爱的。”
陵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递了一小碗糖水来。
“试试看?”
她犹豫片刻,接过碗,将糖水小心地倒了下去。
一次没敢倒完,分了好几回,一边倒一边警惕地看他的反应。
重黎忍着笑,将粉搓成可以松松捏成团的粘糯粒,而后罩上纱布,用擀面杖碾碎几遍,再用筛网过一回,取一些花蜜淋上去,而后让陵光上手,将其装入木屉中,轻轻地捋平,再撒上所剩无几的干桂花,放在锅上蒸。
“……之前霓旌教的还要复杂些。”她嗫喏,随即盖上了锅盖。
话虽如此,她还是一瞬不瞬地盯到了出锅。
桂花的清香与甜香混在了一起,扑面而来,她将木屉搬出来,小心地揭去,再用刀切成小块。
重黎凑过来,看着这些刚出笼的桂花糕,不由得怔住了。
“怎么了?”陵光素来对自己动过手的吃食都不大自信,今日尤其。
他默然几许,笑得有些难受。
“这桂花糕……很像那年你来魔界给我过生辰时做的那篮。”
那时他将糕点打翻在地,看了几眼,同眼下这笼,十分相似。
最简单不过的,他却没能吃到的生辰礼。
如此久远的事,陵光倒是没他记得清,想了好一会儿:“那次是镜鸾帮着我做的,我俩都不太会,弄得一团糟,勉强做了一笼。”
“毁在了我手里。”重黎想起来都恨不得抽自个儿一嘴巴子。
陵光却不觉有什么可记恨的:“实话同你说,给你送去之前,我屋里留了两块,庚辛来我屋里瞧见,差点吃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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