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他同她说了诸多趣事。
譬如这些年一直同昆仑做对又屡屡在东华手里变着法儿吃亏的后魃帝君,前些日子被自己的儿子篡了位,魔界易主,虽说新任帝君也不算尽如人意,但好歹讲理了些,同昆仑谈了数次,近几年倒也相安无事。
哦,新任帝君的名讳,江疑提了一嘴。
其实他不说,陵光也是知道的。
后魃之子,唤作遥岑。
东海敖广喜得一孙儿,唤作阿洵,今年刚办了五百岁诞辰,意在同北海少阳山府君幺女定亲。
然那孟小姐的性子着实刁蛮,头一回和这位东海小殿下碰面,就说人家是个奶包子,嫁他还不如嫁魔族。
这话放出去还没三日,就传出近来闲得发慌的遥岑帝君跑到人家小姑娘墙头上跟人吵了一架的破事。
零零碎碎的,倒是能说不久,陵光倒也不打断,静静地听。
一路行过长街短桥,暖风和煦,岁月更迭总无声,偶然抬头,望见湖上缓缓使过一叶乌棚,杨柳依依的河堤上,两个姑娘举着风筝跑过去,藕色春衫,风华正茂。
她忽地停住了,望着那两道身影,眼中似有流光错影,已然模糊的记忆,倏地清晰起来。
江疑也回过头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两个姑娘家确然是如花的美貌,最好的年纪,玉一般无暇的人儿。
尤其是举着风筝的那位,天生一双含情目,竟也是昳丽动人的桃花眼。
“相熟之人?”他问。
陵光默然几许,摇了摇头:“两位故人。”
“哪里的故人?”
她笑了笑:“北若城。”
江疑一头雾水:“哪有这座城……?”
她不置可否,转过身与那二人渐行渐远,前世缘尽,一别两宽,过眼多少面容,犹是生前人。
桥边巷口,一溜儿地摆着摊,早市喧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
拐过这个口子,便是一间医馆。
店面不大,店名也寻常,推开乌木的门,里头收拾得还算干净,屋中无时无刻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泛着苦,也溢着甘。
“你开的铺子?”江疑问。
陵光将两扇门都打开,又去丈高的药柜前抓了几味药材。
“掌柜的去山里采药了,过午才回,清早看病的人不多,我看着铺子,也足够了。”
说着,她将药放入舂桶,细细地磨开。
“你几时学的治病?”江疑疑惑地蹙起了眉,盯着她手中的杵子。
从前拿起刀剑便能所向披靡的手,而今却熟练地做着这些琐事。
“这几年学了些皮毛,能治些小毛病,不及掌柜十年行医,救人无数。”她说着,将另一只舂桶递到他面前,往里头撒了把药草。
江疑嘴角一抽,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杵子帮她捣药。
晨间前来看诊的人果真不多,江疑捣完了药,顺手帮她将角角落落收拾了,闲下来便瞧着她坐在矮案前,给几个胸闷咳嗽的病人开方子。
褪下了厚重的战甲,尘封了凌厉的长剑,红尘俗世里,活得从容自在。
仿佛千古漫漫,岁月湍急,她只用心无旁骛地去做好最后一件事。
晌午刚过,日头正盛,一红衣女子背着药篓从门外进来,最是明丽动人的年纪,眉眼娇俏,肌肤白皙,与这身红衣极相称。
用细带扎着袖子,长发也高高束起,不施粉黛,颇为干净利落。
她额上浮着一层细汗,像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四目对望,二人都愣住了。
江疑头一回在凡人面前如此尴尬,手中的药杵也停了下来。
陵光掀起暖帘,手里还端着刚从后院收起的药材,望见来人,微微一怔。
“阿旌,今日怎的这么晚回城?”
门边的女子笑了笑:“想找一味药,不觉走得远了些,这位是……”
“一位朋友,多年不见,今日是来看我的。”陵光顺势给她递了块帕子,转而对江疑道,“这便是我同你说的医馆掌柜,霓旌姑娘。”
江疑吃了一惊,又觉人不可貌相,行医救人也不分老少男女,这般诧异十分失礼,这便上前,客客气气地一揖。
“在下江疑。”
霓旌愣了愣,望着眼前人,哑然失笑:“故人……?渺渺,没想到你的故人还挺多的。”
这话听着突兀,陵光也懵住了。
霓旌回头喊了声:“你不是要找渺渺么,还不进来?”
门外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从墙边走出个白衣青年,如雪的纱衣,融融春阳里,像是会发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仿佛从画里走出的人,英俊的眉眼间透着些许初出茅庐的稚嫩。
莫说陵光,江疑都愣住了。
“……长潋?”
……
新绿梢头,碧雅闲亭,医馆后巷百步之遥,平素少有人经过,倒也安静。
霓旌说,是在采药回来的路上碰见的他,帮她斩了一条背后靠近的毒蛇,他说自己是来寻师父的,听他一通比划,她觉着多半错不了,便将人带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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