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你不去楼上歇息,为何下楼来乱逛?”
荀公子刚好取来棋谱,还未等找到月色最明朗的地界,就听身后女子冷冷发问。不知为何,这年纪不大的女子总是同他过不去,言语之间,仿佛将荀家少公子当做那等卑劣纨绔。
也难怪女子多想,夜半更深非但不在楼上安睡,反而蹑手蹑脚下楼,恰巧这驿站只有一名弱女子和两名女童,搁谁看都并非什么端庄行径。
无奈,荀元拓只好拱拱手告罪:“姑娘莫要怪罪。我这身子骨偏弱,加之久居安逸,一时半会实在难以抵御竹席冰寒,如此睡一晚明儿个恐怕就再难起身,寻思着不如就大好月华看看棋谱,待到明日暖后再行歇息不迟。”
这女子容貌尚可,加之体态匀称,换做其他登徒子或是富家纨绔,估计巴不得在说话间多打量几眼。自家虽说有娇花成群,但家花总是不如在外的野花来得诱人,即使没有那等越池举动,饱饱眼总未尝不可。
然而荀公子始终是一板一眼,并无在女子周身打量的意思,目光坦荡清澈。
“罢了,那公子自便就是。”女子说罢便走到驿站墙边,不费多大力气便纵身翻上墙头,拿起手中旧衫针线,借亮堂月华缝补衣裳。
贫苦人家,总舍不得灯油钱,于是浓郁月色便成了替代油灯的绝品。常有妇人于月下缝补衣裳,或是小儿趁月色研习功课,几乎是九国百姓中随处可见的景致。而文人则是不同,甭管家境如何,总要尝试几次月下观书,一来是为风雅,二来便是为找寻找寻少时苦读的滋味,两者天差地别,却殊途同归。
荀元拓亦不例外,首趟出远门,心下自然颇为欢欣,但仍有些少年老成,不愿表露分毫。月下观看棋谱,这等新鲜事怎能不亲自一试。
然而毕竟是月光,院中阴影甚多,剩余不多的地角亦不明朗,勉强看清脚下倒还尚可,用以读书观谱,的确是困难得很。
“若是实在难以看清,你自行上墙头来就是了。”坐在墙顶的女子瞅着荀公子如那没头苍蝇般满院乱走,心中芥蒂不知怎的便褪却一空,不禁有些好笑。
后者闻言后眼神一亮,道谢之后,便忙不迭踱步到另一边墙角底下,耗费不少力气才爬到墙头坐好,准备好好端详端详棋谱。
荀元拓跟随先生学棋已有数月,棋力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连周可法亦不吝啬称赞,称他棋力已然可同寻常棋道大士比斗,且输赢尚在五五。但令这位小公子极为不解的是,无论他棋力增长多少,师父的棋路总是稳压他一头。他进一尺,周先生便进一尺一;他涨一寸,先生便进一寸二。那棋力仿佛瀚海高山无边无崖,绕是日日勤修,亦不可越。
恐怕只有荀元拓这等痴心于棋的聪慧之人,才可在这般重压下依旧前行不辍,换作旁人,大概早就将棋谱一扔,终生不碰。毕竟对坐之人边翻画本边运子,尚且压人一头,这等挫败之感,并非大多人皆能平心静气视若无睹。
荀元拓翻阅棋谱前,必要先在脑海中过一遍近日所下的棋局,寻出自觉不甚妥当的败招,而后再行翻阅,力求找出这步棋的不足之处。不谈其他,单凭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便足以称为惊世大才。更何况荀元拓并非只记定盘局势,而是双方每步所行顺序,皆铭记刻绘于心,比之过目不忘,又是高出不知多少。
妖孽一称,向来并非徒有虚名。
荀公子记棋时,最忌旁人打搅。谁料刚心头开始复盘,那女子便轻声出言,将脑海中的棋局打乱。
“我说小公子,你二人此行要去往何处?”
荀元拓睁开双目,煞是不解地望向两丈之外的女子。女子手法极其娴熟,不多时已将衣物缝妥,置于双膝处抱住,饶有兴趣地瞅着小公子。
“去往何处,这可不是我说了算。”被打断推演思路的荀元拓用手指指二楼,既然无法继续,倒不如好生同这位女子聊聊。他可没忘师父今儿个叮嘱之事,再说傍晚时呵斥两位女童,心头始终有些愧疚。
“真没成想你这等富家子弟,还有负笈游学的时候。不过仔细想来,还是你那位师父更有读书人的风范。”女子促狭道,“也不知你师父这等一看就无权财的穷苦文人,怎就能认你做徒弟。”
“是啊,当初我也纳闷,为何就在市井之中挑到我这么个世家子。按理说,一位穷酸的教书先生,怎能动收世家子为徒的心思,我曾以为师父同那些哗众取宠,欲借此登高的假士子并无二处,可后来相处久了,先生的学问人品,的确比我所见之人都高出不止一头。”
荀元拓将棋谱合上,望着二层楼怔怔出神。
“敢问这处驿站,为何只有你们母女三人,且如此拮据?”
女子眼眸低垂,半晌才缓缓作答。
“三骈并非向来无男丁,我夫君就是官府钦点的驿使。几年之前,向来是一家四口常驻此地,夫君俸禄虽然微薄,但应付柴米油盐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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