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章多雨水,由是百姓屋舍大多以高出地面半丈上下的竹楼与土楼居多,一来可避去地上不少湿气,二来也可在竹楼下头饲养不少禽畜,尤为方便,除却城池当中百姓居所宅邸,此外居于城外乡野之间的人家,大都是居于竹楼土楼之中。
竹楼土楼,二者皆是西南天下绵延千百年的建筑,甭管是哪朝哪代,两者却是从未在如今的颐章境内断过根系。一来是颐章多竹,随意寻处竹林取竹数十,便可搭出竹楼的框架,既无需耗费多少银钱;二来竹竿遒劲,竹楼成型过后又可遮风避雨,即便是家中火起,成竹比之树木耐火,更难以燃着,故而比之木楼更为适宜百姓居住。
相比之下,土楼比之竹楼修筑所耗得银钱便要多上不少,多为家族村落,乃至于江湖帮派所喜。土楼多以土木石竹搭建,当中的土,便是颐章国境内随处可见的黏土,构建成楼过后,极为坚固,乃至可防箭羽与巨木冲撞,故而尤其为帮派中人喜好。
颐章江湖气浓郁,且时常有江湖纷争,而权帝似乎并不厌恶这等状况,如此一来,下头的官府亦不会多加管束,若不是帮派相争损害了百姓性命钱财,大都是单眼观瞧,并不插手。
这么一来,帮派便如龙鱼过江,数不胜数,之间纷争也是常有,这么一座坚固的巍巍土楼,可抵其他帮派偷袭进犯,自然被大些的帮派所喜。况且除却坚固如石之外,土楼当中朝向并不甚明朗,无需同方宅一般,区分开帮主头目等等的屋中朝向,且按奇门八卦排布,制煞气升阳气,在江湖人眼中,自然是上乘之选。
行走江湖的,性命当然是搁在首位,保不齐哪日饮酒过后出门泄水,就得叫仇家将一颗脑袋割下,撂在不知何处,由此以来,行事之时图个吉利,拜拜神佛,当然是理所应当。
眼下,云仲与柳倾便去到一家土楼客店,寻思着在此歇息一晚。
柳倾久在南公山,虽说罕有下山的时日,可也对着些个土楼并不陌生,故而将车马交与客店小二,便熟门熟路登上土楼。相比之下,云仲却是从未见过这等长相怪异的楼宇,瞅着这座足有近乎十丈的巍巍巨楼,满脸惊诧。
“师弟别愣着,随我上楼便是,若是有好奇之处,待去到屋中,我自然会给你解释一二。”土楼足有四层,此刻柳倾已然登上台阶,见云仲瞧得出神,便招手笑道。
“瞧见没,又是位初入江湖的小雏儿,长相道是有模有样,可估摸着身手差劲儿至极,兄弟们甭不信,就这两扇瘦弱肋巴骨,爷爷稍使点劲头,怕是能将这小子生生掰成两截。”土楼当中并无建筑,而是十来张露天的桌椅,看样式大抵是留与人吃酒用饭的地儿,此刻便有十来位汉子坐在桌椅之上,手头皆是提着酒壶。
云仲皱眉,循声看去,却见开口这位汉子,端的是膀大腰圆,就连那加宽竹凳都难以容下这等壮硕的身量,随汉子抬手动作吱吱作响。出言之际声如巨雷,当真是条莽汉。
“几位有事?”云仲开口。
“并无要事,只是提醒小哥儿一句,行走江湖之际,可千万得多加小心,若是换做其他心狠手辣的一行人,你出言之时,恐怕小命就得不保。”巨汉只是冷笑,身旁一位精瘦汉子却是举杯应答,满面笑意。
小二栓马过后,赶到近前,见少年与那一伙江湖人士有些对茬儿,连忙冲那伙吃酒人陪笑道,“几位爷莫要动了火气,小的瞧这二位是打外头来的,有些不通规矩;若是有得罪的地儿,小人替这二位客官陪个不是,今儿的酒菜几位尽管招呼,不收半个铜子儿,在咱家客店图的便是一个舒心,若是动了火气,岂不是败了几位爷的兴致,就莫要难为这少年了。”
柳倾也开口,“师弟,切勿横生事端。”
云仲不再朝那群江湖人看去,而是缓缓转头,随师兄上楼。
直到来到顶楼屋中,小二才对云仲二人道:“两位客爷,方才小人言语多有得罪,还要勿怪便是。瞧得出二位并非是主动招惹那伙人,可这伙人来头可当真是不小。咱颐章练兵地界,按说百里以内应当并无江湖帮派,可这伙人所在的帮派,却是颐章东边有名的大帮,唤做柳叶帮,帮中不下千人,近乎同另一名叫白鸿帮的大帮平起平坐,将颐章东边一分为二,连同水路漕运尽掌在手,除却些个动不得的生意,近乎都是这两帮把持,连些个官府都不愿去招惹,二位客官若是今日当真起了争执,即便是在客店之内叫人害死,也是白死。”
“谢过店家好意,我二人方入颐章,许多规矩皆不晓得,烦劳店家了。”柳倾笑道,从怀中掏出些碎银递到小二袖口当中,“小小心意,当然比不上救下两条性命,虽说我二人并非大富大贵人家,可也聊胜于无。”
小二推辞半晌,最终还是半推半就收了银钱,于是从怀中掏出张揉搓成团的宣纸,递给柳倾道,“倘若那伙人不依不饶,这图上记有土楼暗道,由打床榻之下而出,可从其他屋径直去往土楼外头,能暂且保住一条性命。”
柳倾再道谢,随后小二便打个招呼,先行去招呼楼中那伙帮派中人。
处事圆滑,滴水不漏。
江湖当中的店家,必然需得有这等城府。
“师弟火气未消?”柳倾坐在少年对座笑道,似乎对这等事习以为常。
“的确是有些诧异,”云仲苦笑,“方入颐章不久便能遇着这等不讲道理的江湖人,真不晓得是如何心境,这跟我想的江湖,似乎当真差了点意思。”
“天下本就有无数江湖,得看你如何想,如何做。”书生无端感叹了句,随后便好奇道,“师弟啊,我原以为凭剑客的性子,这一伙无理帮众这般言语,你想必忍不住出剑,可为何到头来忍住了?”
“不瞒师兄,武陵坡那事,师弟直到如今心中还是有七八分的火气,可不出剑,也不全是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湖规矩之流,虽说要守,可既然寻衅到头上,我也不至于给师门跌份。”
柳倾越发好奇,将桌上灯火拨了拨,“那为何没出剑?”
“商队里头也有这么个身量不小,极好吹嘘自个儿武功的老头子,也有个精瘦如猴儿,口舌极损的年轻人。”云仲脸上恍然蔓上一丝笑意。
这两位,都在武陵坡躺着呢。
眼前这两人像得出奇,叫他如何能出剑。
窗棂里夜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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