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齐陵以北不远,有株参天古木,远观如山岳,近看亦是不辨其形。
此树无枝叶,亦看不穿根系所在,往常那般存世年头久远古木,大多是在数十成百乃至逾千载的年月里,令根系牢扎到方圆百十步沃土处,一来是能削灾避祸,如遇旱涝时节,深处水土自能护其无忧,二来根系坚固,饶遇地动狂风,亦能力敌。如此一来,根系去向就未必能尽数遮掩到土石之下,而是四散开来,往往能见老树根系肆意蔓延,从而穿破土石,显露在外。
但这株全然不似寻常树木的古木,却是不同寻常,无枝无叶,更无根系曝露在外,通体笔直,粗壮坚固,如何都有数十丈高矮,落在无人驻足处,既不曾在世间扬名,又不为人所知,距齐陵以北繁华郡城分明不远,然而从来未有凡俗之辈知晓,终年立在起伏山峦之中,缄默无言。
但自从一位老者无端前来,使一枚枫叶埋到这株古木下后,这株遍地皴裂,周身似爬满山石怪岩的古木,则是自行展露开一道缝隙,恭迎老汉踏足其中,而后门户再闭,老汉脚步声戛然,旷野山峦又仅余风声。
老汉模样不算出众,说是鹤发童颜或许过于抬举,至多是颇有些慈眉善目,浑身衣衫平常无奇,不悬玉,亦不携囊,仅是在腰间挂着柄折扇,倘若是那等书卷气浓的书生公子,携折扇倒能映衬两分,可惜老汉
粗衣布履,悬着一枚折扇,总叫人觉得古怪。何况在老汉肩头,还蹲着尾品相极其少见的隼鸟,羽片根根分明,两眼黑白分明,精气神极足,但无论老汉如何晃动身形,这头隼鸟都使双足稳稳勾住其肩头衣衫,朝四周张望。
古树里头仍有旁人。
从外望去,古树雄壮,但踏入其中过后,不过三五步就觉豁然开朗,老汉多半也是头一次前来这等仙家气甚浓的地界,同肩头隼鸟一般向四周张望半晌,才知晓这古树乃是中空,不晓得是凭人力还是上苍造化,使得这株古树腹内空空荡荡,仅留下三五步宽窄的外壁,当中却空出整整往来近乎百十步宽窄的空地,而沿树壁盘旋而上,当中则是有处由古藤悬挂的木梯,直延到古树顶上,有层叠十余处屋舍,依壁而建,点缀于木梯四周。眼前则是几张茶案,正当中一株幼苗随微风摇晃,除此之外尚有三位锦衣年少人,坐于茶案边饮酒,觉察到有人前来,纷纷侧目,但在瞧清老汉面皮模样过后,皆是戏谑笑笑,继续推杯换盏。
此地不在人间显化踪迹,理所应当乃是仙家洞府,往来必无凡尘之辈,谈笑皆是有境之人。
哪怕这几位在老汉看来,也不像是什么不食人间气的神仙。
有位小二打扮的精明少年人,才从盘旋直上的木梯处缓步走下,就一眼瞧见这位浑身平平无奇的老汉,似是这等精明伶
俐的人,其实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位登门到访之人,究竟乃是何等人,起码不提其境界高低,坐到茶案处时的神态气度,就自然可看出几分本事,是狂傲无忌不晓天高地厚的茅庐后生,还是无喜无忧,始终凭一张淡然面皮示人的老江湖,以小二这等眼力,一窥即知。
奈何方才老汉四处好奇打量,与落座之后拘束无措的举动,尽是落在那小二眼里,半点也没落下,因此不消细想,就大致能猜出老汉的根底来,难免有些散漫,缓步走到老汉身前,不深不浅躬身行礼,就要问过老汉来意。
未必都要怪小二近来很是无精打采,而是此地实在偏僻,修行道中人亦少有在此停留者,入此地近乎八九载光阴,就从来没见过那等世间难寻的高手,反倒都是些敛元虚念的修行人,没狂傲的本领天资,可进门的却个个都是飞扬跋扈,当中有几回小二都是没能忍下火气,略微显露些修为,就将这些位不懂礼数的修行道中人扫地出门,算计下来,还属一旁那三位修行人有点本事,本以为见着位前辈,可见过老汉这打扮姿态,心气又是重重跌落下来。
土楼当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大元风云变幻,无端受挫的却是土楼,那位一手托起胥孟府的燕祁晔不知是为何,偏要对大元境内的土楼强横出手,接连拔除十余座隐藏奇深的土楼,竟不晓得其意图
所在,反而是将原本土楼生意,交与相对势小的眺木楼,到眼下时节,近乎整座大元里头,土楼已是近乎绝迹,仅能得知两三条零散消息,眼见得独木难支,而楼主偏偏袖手旁观,不愿插足此事,更是引得许多人心生不满。
兔死狐悲,有朝一日倘若是旁人有心对付中州乃至西路三国中蛰伏的土楼中人,而楼主依然置之不理,又该当如何。
“老朽前来不为旁的,就是听闻此地有这么一处古树,经多年风霜同山石已然化为一体,颇觉神妙,突然想起早年间还有个故人,想着来打探打探消息,小哥若是有空,不妨替老朽打听打听,价钱却好商议。”
老汉和颜悦色,但一旁饮酒三人,当中却有人高声道来,浑然不顾是否搅扰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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