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寺里勤苦修行,兼修葺庙宇者,自然不能知晓此时有三骑自东南一路北上,翻山越岭,马匹劳累,而风餐露宿。
世上人间,纵然是倾数地久负盛名的占卦大才,终究也不能皆数算得清天数,前瞻五百载,后顾千岁。又何况是在庙宇当中勤奋苦修的寻常僧人,只需有素斋饱腹,凭一心向佛,既不需瞻前顾后,也无需同这如今越发险恶的世道频频打交道,因此虽说不求寺已然落到尘世中,再不复往日孤身世外模样,依旧算是怡然自得。
如此说来气势如何都要对那位吴大剑仙与那位持枝道人有些怨言。不求寺外本是盛景有加,如今被瓢泼似剑气毁去,虽是佛殿佛堂受多番修补,已不复往日的惨淡模样,奈何周围山河湖泊,尽遭损去,眼下倒是空空旷旷,沟壑万千,当真不曾比过当年。
而好在是遮世将寺中大任扛到肩头,不求寺历任主持都不曾做过的挑土担水一事,遮世皆是做过,且是同这些位僧人一般无二,再者原本境界就甚是不俗,自然要比旁人还要辛劳些,算计下来修补大殿,怎么都算是遮世住持守功。如今秋来,本该是先前两位天下剑道里走得最高的两人当初盘膝坐定的地角,周遭红枫开得妖冶醇厚,观之虽有朱红媚态,但仅随清风驱使,竟也端庄洒脱。
遮世其余三位师兄尽数出山,外向求心,再者就是顾及修行,更是为后来者让路。
不求寺里自古以来就有这等规矩,便是凡有新住持继任,则令其同辈师兄弟皆尽入世,明面上似乎是担忧旁人心气不济,而特地派遣出山,去到人世间苦修,求个心思返真,不曾为贪嗔痴三字左右念想,不过细想之下,却是如何都要说上句未雨绸缪,高明得紧。
权势权贵一事,向来不单是人间事,无数道观佛堂里头因观主住持更迭,引出许多乱事来的先例,古往今来都是算不得少。虽是房外之地,皆云求的乃是返璞归真,求仙问道,清净自然,或是明悟佛法善缘,但事事虽未必要分出口个三六九等来,而事事往往皆逃不过分个三六九等来,免于俗念困心者终归是少数。似乎是不求寺立寺高僧,早早就想通此事,于是特地在寺规里添得这么一条,令后人莫要步此后尘,倒是使得不求寺颇为长治久安,同门和气,倘若有心气甚高迟迟不曾放下争强好胜的,就可索性留到寺外,再不回返。
而近来相当令遮世困惑处在于,自家这三位师兄,竟是联手出山,尽数入世,难说到底是为了修行二字,还是皆有心气迟迟不乐意放下,虽说知晓此事算在是人之常情,可真要事到临头,果真心中郁结迟迟不得解去,长久无念,总也不是甚办法。
因此分明是这等秋色已浓的时辰,这位接手不求寺算不得短暂的住持,除每日仍旧费心填补修缮寺院外,就时常坐到当初那两位人间五境比剑处,未曾赶上秋徙的鸟雀纷纷从头上绕过,而全然不能发觉这枚莹白光滑,且很是温热的山石,其实是位岁数不大和尚的头顶,而遮世从来也不去理会,反而是让鸟雀歇足,稍稍暖暖已然在秋色中微僵的双翅,才偶然动上一动,其余时日,皆是枯坐。
听人说,自家这几位师兄离寺之后,两位北上,一位南去,只需稍稍想来,两位北上的师兄,多半是要去往那座分明在修行人中提及越发频繁的北烟泽边关,大抵是要凭这等最是凄苦地,暂且将心头那点微不足道怨气散去,既是有利战事,同样可凭佛门本事,拒妖物于千里之外,这等功夫,遮世历来很是信得过自家这几位师兄。
但即使是这般好事,遮世也觉得算不上舒心。
毕竟自家这三位师兄离去过后,寺中僧人即使是私下,也纷纷要抱拳拱手,言说一句住持,而并未有人嬉笑者称上几声小师弟,于是就相当叫人心头凄苦。
有时甚至都要埋怨自家师父两句,可再想起圆寂化舍的师父,好像即使是心头有些责怪意味,也需收起。
毕竟以往只是位跟随在师父师兄身后的跟班,而如今肩头却已有担子,既要使不求寺绵延传代下去,不至衰落,而又要考量,这人间如今这等情景,可否还能容下有偏安一隅,固守一地的心境。想来即便不是有甚格局变动,相距此间算不上甚远的北烟泽乱象,估摸着也要很快将战事烧到不求寺。
是置身事外举寺南迁,或是同那些位苦苦守边,而不能脱身不求寺边关儿郎同进退,遮世从来就不曾想过,如今轮到自己琢磨的时辰,总是觉得有心无力,便时刻去往不求寺近处山间的洞窟里久坐。护山打大阵虽说是被吴霜凭剑气毁去,然而却是偏偏留下这么个镌刻有历代不求寺前贤住持法号的洞窟,倒是相当厚道,倒也不至于令遮世无处可去。
何年流水复西东,遮世总要觉得在那座钟台古刹时,似乎要过得更舒心些,于是虽说是终日枯坐,身形却是一日日消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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