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卫擎认识荷儿那年,是九岁。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二人正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二十岁上,袁卫擎外出学艺,与荷儿约定,等自己学成之后,便回来娶她。
这本是世俗间最寻常的海誓山盟,但不巧,遇上世俗间最寻常的变故。
荷儿家是任家庄上的佃户,这日父亲病重,直直快要了性命,但却没钱医治。正巧任淑君出巡各庄,下田巡查,荷儿的母亲便上门恳求,求任淑君救命。
任家对待佃户向来仁慈,当下任淑君命庄头给他们请了郎中,还出钱抓药治病。在他们家的时候,任淑君见到了长像可人的荷儿,心里喜爱,便提出来要纳荷儿为妾。
荷儿母亲知道任家待人宽厚,自己女儿嫁给任淑君,无疑是攀上了高枝,当即便应允了。
荷儿虽然忘不了袁卫擎,却知有恩必偿的道理,但见任淑君救了父亲,自己无以为报,只得委身于他。
后来袁卫擎学成回乡,听到荷儿嫁人的消息,悲愤欲绝。此时他已经有了一身的本领,打听到了任府所在,偷入府邸,与荷儿偷偷见了面。
二人相见,分外情伤,虽身份已异,但情义不改。商量上元佳节这天宾客众多,正好逃走,却不想竟让周若弗撞破。
可见上天之意,并非尽遂人愿。
听袁卫擎这么说,任淑君却笑了笑,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有何仇怨,就算是有深仇大恨,凭你的功夫,又能奈我何?”袁卫擎狠狠地道:“你们除了人多欺负人少,还会什么?要是和我单打独斗,你能胜我么?”
任淑君闻言,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屋檐,震慑寰宇,清清亮亮地传了出去,好像一整座温襄城都能听到任淑君的笑声。
任淑君的武功是任落华亲传,数十年寒暑的修习,亦然日臻化境,浑厚无极,虽然经商日久,但却从未搁下。
听到任淑君的沛然真气,袁卫擎面如死灰,自愧不如,沉默一会儿,说道:“姓任的,你杀了我吧,但你要好好对荷儿,若让我知道你敢欺负她,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荷姨娘在一旁抱着袁卫擎,泪如走珠。
任淑君尚未说话,周若弗先道:“主君,今日是上元佳节,不宜见血。”任淑君眉头一皱,说道:“我理会得。”
荷姨娘忽而跪到了任淑君跟前,恳求道:“主君,主君,求求您放了他,您放了他,我一辈子跟着你,永远不走,求你了主君!”任淑君看着荷姨娘那张清秀的脸,心里却是一腔的怒火,说道:“你为他竟哭得这么伤心?!”
荷姨娘一愣,随即说道:“主君,您对我一直很好,但我……我真忘不了他……”
任淑君听罢,心中不由得一痛,双眼一闭,缓缓说道:“崇圣,敬贤,把这个人押到后房去,先废了他功夫,等出了节之后,我再来处置。”
任家兄弟领命,执着长剑到了袁卫擎身边。
荷姨娘从任淑君话里听出不悦,知道任淑君不愿放过袁卫擎,心里好像反而安生了一些,慢慢站起身来,走到袁卫擎身边蹲下,抱住他的身子,将脸贴在他脸上,柔声说道:“擎哥,你知道么,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到咱俩在小荷池边采莲蓬的样子,那时候我才九岁呢。擎哥,我的身子虽然给了任家主君,但我的心一直在你这,咱俩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袁卫擎心下温馨,又有些伤感,忽而觉得荷姨娘身子发颤,心下诧异,强行忍痛转过身子,只见荷姨娘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原来她用袁卫擎身子挡着自己,已经用匕首自尽。
“荷儿!”袁卫擎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叫,紧紧抱住荷姨娘,众人也甚为吃惊。
只听得荷姨娘转过头去,对任淑君微弱地说道:“主君,您对荷儿一直这么好,荷儿求您什么您都答应,今天荷儿最后求您一回,您放了他吧,所有的错都在荷儿,都怪我……”说着竟然挣扎着,向任淑君磕下头去。
任淑君连忙上前,伸手要扶,谁知荷姨娘一个头磕在地上,便再没起来。任淑君知道没救了,心里一痛,转头瞪了袁卫擎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众人,看到好好一场堂会闹成这样,心下也都不好受。
这时老姑奶奶任若华走了上来,望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袁卫擎,脸上闪过一丝沉痛,对任淑君说道:“淑君,你就依了荷姨娘所言,放了这人吧。”此言一出,余下众人都甚为赞同,不禁频频点头。
任淑君没有回答,转头望了父亲一眼,任落华没说什么,对虞晴儿道:“扶我回去。”虞晴儿本来含着眼泪望着袁卫擎,听老太爷这么说,连忙伸手搀扶着他,与他一起离了此地。
事已至此,任淑君别无他法,只冷冷地道:“姓袁的,看在荷儿的面子上,你走吧,今生今世别再让我看到你。”说着伸手一挥。
任崇圣和任敬贤见状,把架在袁卫擎颈中的长剑撤开,袁卫擎勉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抱着荷姨娘的尸身,缓缓向园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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