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暴起杀人的片刻,昏黄的日头正坠入西面的原野尽头。
待到众人离开高阳关,天已经完全黑了。空旷的野地周边,没有特别高耸的坡岗,已经走了很远,偶尔回头,还能看见关城中闪闪烁烁的火光,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的嘈杂声。
俞景纯回想起适才的情形,愈来愈觉后怕。有同伴试图点起火把照亮,他唯恐萧好胡的部下们看到了火光追杀过来,当即厉声喝止。
他心里抱怨着自己何以这么倒霉地撞上了郭宁,担心着萧好胡死后的混乱局面,想要赶紧回到俞家庄去。于是奔走的脚步愈来愈快,没过多久,就甩开郭宁等人很远。
在浓黑夜幕之下,几个模糊的身影闪了闪,不见了。
这情形,让汪世显有些愕然。
他转过身去,想提醒郭宁,却见郭宁正往后走,伸手去搀扶一名步履蹒跚的,汪世显的伙伴。
此前汪世显等人的驻地也遭奚军袭击,汪世显的部下们猝不及防,大多战死。剩下三人,包括汪世显在内,全都重伤被俘。汪世显自己勉强坚持着,但他的两个部下已经踉踉跄跄,快要走不动路了。
汪世显连忙赶过去,与郭宁一人照顾一个。
汪世显的部下们,都是来自于巩昌府一带的汪古人。此部常常被认为是蒙古人的近亲,有“白鞑“之称。但实际上,汪古人的始祖是回鹘之一部,近数百年又融合了沙陀、西夏等部乃至许多契丹人和汉人,其血统颇为复杂。
如汪世显这等,世代居住于汉地,遵循汉家风俗,相貌与汉儿几无不同。而被郭宁搀着的一人,却是蒙古人的典型模样,凸颧骨,小眼睛,鼻子平阔,胡须浓密。
郭宁问他:“可有大碍?”
那人听得懂,但大约说不利落汉话,只冲着郭宁咧嘴微笑,以示感谢。
四个人又走了一阵,郭宁止步道:“且休息会儿,你们等一等我。”
此地便是郭宁之前守株待兔的三叉口堤。
郭宁把两个伤员安置在路旁坐下,自己攀上堤坝顶端,取了在行动之前,留置的干粮、饮水之类下来。东西不多,几人都饿得慌了,各自猛吃两口,一扫而空。
汪世显狼吞虎咽的时候,郭宁则开始卸甲。
“六郎,这就安全了?”汪世显有些担心。
“你放心,适才他们不曾妄动,这会儿就更不可能夤夜追杀……”郭宁话说到一半,解除甲胄的动作稍大了些,约莫是触到了某处伤口,猛抽几口冷气。
汪世显顿了顿,又问:“奚军便如疯狗也似,明日,后日,总会反应过来……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接下去咱们如何应付?”
“就算是疯狗,也得有个带头的。这伙人首先要做的,是决出一个两个能应对局面的新首领……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局势又会完全不一样了。”
“此话怎讲?”
“萧好胡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更心怀叵测。安州刺史徒单航岂能不知?以萧好胡为都指挥使,不过是徒单航无奈之举罢了。萧好胡一死,最高兴的就是徒单航。他的死讯传入渥城县以后,徒单航立即就会遣人赶到高阳关,对这一支奚军进行安抚、收编、乃至分而治之……到那时候,这批人自顾不暇,哪还能顾得了我们?”
汪世显迟疑了半晌。
他见郭宁抓不住右侧肩膀后头的皮绦,便殷勤地上前搭一把手,帮着把甲胄各部份一一解下,再卷起来扎成小捆。
这身青茸甲,应是早年海陵王征宋时征集天下名匠所造的上品,真不愧是朝廷精锐所用。其甲胄右侧批膊的一排甲片,遭堂古带以重刀劈砍,整排甲片微微凹陷,却无一破碎。
当然,巨大的冲击力仍能造成杀伤。在黯淡月色下,三人都看到郭宁右上臂一片青黑,这是血液淤积和骨骼严重挫伤导致的。
郭宁初受伤时,尚能鼓起余勇将萧好胡一刀枭首。到了这会儿,右手臂已经举不起来,只能垂在身边晃荡。
汪世显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了,转念再想便知,萧好胡的部下将郭宁围拢的时候,他的右臂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能够强撑出声势唬住敌人,实在是侥幸至极。
汪世显忍不住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这是第二次了,郭六郎!”
“是啊,第二次了!”郭宁也叹气。
“什么第二次?”一名汪古士卒好奇地问道。
原来去年汪世显随同大股溃军由定州退往保州的时候,有小股蒙古轻骑长途追击而至。郭宁所部当时驻在保州,眼看袍泽们死伤惨重,遂领人助战。
他着青茸甲,手持长刀,往来厮杀断后。因其勇猛异常,蒙古骑兵一时不敢迫近,又见他甲胄精利,便问道旁溃兵:“这人什么来路?”
蒙古人说些什么,士卒们哪里晓得?
正没奈何处,恰好汪世显就在乱军之中。汪世显会说汉儿语、女真语、蒙古语,西夏语也能凑合,当下高声答道:“这是大金皇帝驾前的细军,如此人者,足有二十万,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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