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要过年了,天气愈发寒冷,隔三差五地飘着雪。
这一日,掖县城外,来了一行人。
十余骑,簇拥着两辆大车,沿着大路绕过福山,在虎头崖下稍稍避风。
这里距离掖县城门不过十里,加把劲就到了。一行人待要继续往前,队伍后头一名伴当上前来:“官人,大娘问,此间可有休息整理的地方?入城以后,官人想是要拜见兄长,咱们沿途风尘仆仆,恐不恭敬。”
被称作官人的,是个相貌清俊的年轻公子。
公子哈哈一笑,随口道:“这有什么不妥当的?那是我嫡亲的兄长,就在土里打过滚,我也见得他。何况……”
话说到这里,见那伴当面露难色,公子话风一转:“不过,大娘说得也对,嗯……”
他勒马环顾四周,见前头有座新整修过的驿站:“车马就去那里,派人多打些热水!”
骑队进了驿站,有使臣迎出来验看牌符文书。见那牌符乃是录事司的九品官员所用,知道来了顶头上司,连忙打起精神伺候。他又见那车架里下来的女眷,虽垂着面纱,也看得出贵妇人的妆扮,姿态更是娴雅高贵,于是愈发客气。
其实这使臣搞错了。
这会儿来到驿站之人,确实是录事司的判官,却从来不管莱州的事。这位判官姓李,单名一个云字,乃是定海军派在直沽寨,负责保持与中都高官贵胄商业联系之人。
而车上下来的妇人,自然便是李云的妻子花大娘了。
最近蒙古军集结在中都的兵力愈来愈多,偏偏直沽寨周围的潞水和拒马河都已经封到了底,没法再阻止蒙古骑兵的行动。而信安海壖以外,海水也开始封冻了,到那时候,连海船都没法通行。
直沽寨里诸多富商巨贾都担心自家安全,而李云得了郭宁的指示,提出愿意接应众人往山东暂避。
这个建议,有人认可,也有不少人疑虑,无非是担心撞上黑吃黑。不过毕竟蒙古人的威胁更可怕些,所以大半个月里,陆续有十几家商贾带着他们的船队和浮财,到了莱州。
按照事前的吩咐,这些商贾都被安置到了海仓镇,在那里笑眯眯迎接他们的,乃是当日在直沽寨大开杀戒的老朋友汪世显。李云则得了一个假期,带着自家妻子,到莱州与兄长会面。
花大娘自从和李云成亲以后,一直就在直沽寨落脚。她既是李云的得力臂助,也俨然是直沽寨里的妇女领袖。
不过,花大娘甚是敬畏李霆,此番一路行来,一路紧张。李云拿自家夫人没什么办法,好在他也没什么急事,便顺着她走走停停。
这会儿驿站里腾挪出了块地方给李云等人休息,一行人便索性休息会儿,这天寒地冻的,沿途披霜带雪,赶路也确实辛苦。
驿站的厅堂里,火塘烧得正热,行旅和驿卒们围拢着,一边烤火,一边聊天,很是热闹。
听他们的言语,是在说起莱州的娱乐业。原来,最近有几位中都城里当红的歌伎,带着一套末泥、副末、装孤、副净、引戏的班底,来到山东落脚。
这几位,唱的是宣徽院教坊司里当红曲腔,演的是的五花爨弄的杂剧,讲的是定海军与蒙古军厮杀的故事,又有诸杂大小院本的嬉笑段子。山东地方的军民百姓,何尝见过这些?
歌伎队伍所到之处,莫不轰动,人人如痴如醉。
此时在场的一名吏员,前几日去往莱阳矿监送信。那莱阳矿监,是政务司下属当红的机构,管着莱州范围内、抓紧恢复生产的几处金银矿和铁矿,甚是气粗。故而他们专请了一支歌伎队伍,为辛苦劳作的矿工连着演了几场五花爨弄的大剧。
这吏员正当其会,狠狠地饱了眼福,这会儿便绘声绘色地向众人转述。
只听他一会儿化身英勇战死的张驰,一会儿化身指挥若定的汪世显,一会儿化身横冲直撞的骆和尚,把手里一根羊棒骨挥得风车也似。
说到最后,自然免不了节度使郭宁出场。作为整场大戏的压轴主角,郭宁在戏里的威风,简直比真实战场上还强些。那吏员口中模仿着唱词,手里把羊棒骨上下挥舞,仿佛那些言辞粗鄙、气质猥琐的蒙古人,正在被郭宁的铁骨朵砸成肉饼。
这种年头,见过厮杀打仗的人不少,于是难免有人狐疑:“那慧锋大师,还有李霆等人,真的如此厉害?铁浮图的骑兵,以一当百?咱们的节度使被几百个蒙古人围住,然后盘马冲杀,把他们一一杀死?这是不是夸张了点?”
此时花大娘恰好轻笑了一声。
原来那几队歌伎,都是花大娘当年在行院里的旧识。此前军府发文,要直沽寨这里搜罗唱戏唱曲之人,拿些院本、杂剧来凝聚民心士气。
这些人操持贱业,日子过得甚是不易。到山东以后,背后靠着军府,有花大娘帮衬,还拿着俸禄,便至少不会受人欺凌,比在直沽寨里强多了。
听得她们在山东这般忙碌,花大娘觉得她们没有来错,甚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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