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忙儿这句话出口,李全尚未应答,他身边好几名部属都已经露出了喜色。
没错啊,先投降,保住大家的性命,保住那么多的亲人家眷。再谈其它,不好么?
李全以潍州一乡豪的身份崛起,至今已有数载。但他为了便于摇摆于不同势力之间获取利益,除了给自己套上元帅的头衔以外,并没有效法某一势力,建立稳固细密的体制。
这样一来,整个势力绝少历史包袱,无论往调转方向往哪里,都很快捷,不至于在某个错误的方向闷头撞死。
但正因为这个缘故,李全麾下的将士们真到了危急时刻,立即想到放低身段求降,全然没有心理负担。哪怕是于忙儿这样的亲信,也是如此。在他看来,己方又不是没有屈膝过,这不过是一种策略罢了,用一用何妨。
李全连连苦笑。
他刚止步时,本想激励部下们,告诉他们己方仍有机会,只要能够冲上铁岭台地,拿下仆散安贞和郭宁中的任何一人……但那些话已经不必再说了。
厮杀场上,心气一泄,就很难再被鼓舞起来,何况于忙儿这小子都满心想着投降,遑论其他人?就算李全自己还愿意鼓勇冲一冲,谁会跟着呢?
他拄着长枪,抬头往台地高处看看。
一刻出头的时间里,他身披重甲,手持铁枪,大步流星,已经冲到了铁岭台地的底下。再往前几步,约莫就是地方箭矢的覆盖范围。
他已经算定了,这铁岭又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不过是个土岗。己方足足上千名披甲勇士,藉着土岗边缘的林木掩护,顶着箭矢射击冲过斜坡,并不会很难。
而铁岭台地上,正在会谈的仆散安贞和郭宁,因为要分布人手到四方警戒,反而留在身边的部下不会很多。两家合计,充其量三百余,而且这两家还彼此提防,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携手厮杀。
李全以千余人的精锐,突袭少量狐疑之众,哪有失手的道理?
况且李全本人就是精通厮杀搏战的好手。久闻那郭宁以一柄铁骨朵横行山东,打得无数强敌俯首。可李全也有威震山东的铁枪,他早就想和郭宁一较高下了!
本来李全是这么想的,但这会儿,他忽然泄了气。
他的枪法再怎么精熟,没了部属追随,有什么用?难道还能一以当千,自家冲上铁岭大杀特杀?那是送死罢了。
但投降,也不行。
别人可以投降,唯独李全不行。
仆散安贞方才遭到背叛,这种女真人的高官贵胄,心眼比针眼还小,绝不可能再接纳一个处心积虑的叛徒。
而郭宁……他在上次蒙古军入寇的时候,就被李全坑过。当日郭宁在磨旗山下与杨安儿定约,提出的要求里,就有必杀李全这一条。只不过杨安儿刻意留着李全,希望他牵制郭宁罢了。
到此时,己方的谋划全然被定海军一一粉碎,要说不是那郭宁早就谋划,怎么可能?别的不说,只定海军上万人的精锐,就没法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安定镇以西!
这厮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在滨州拢络了一批叛徒!这一伙人齐心协力,才把我坑了!
或许郭宁也知道,两人都是起于草莽而试图在乱世中扶摇直上的人,两人的手段、目标,其实很是相似。
但正因为两人太相似了,一旦彼此相争,就没有退让的余地。这条道路,就只有一个人能走通,所以两个人里,也只能活一个。
李全抬眼看看,他注意到,铁岭台地上正有人往下俯视。
嘿嘿,谁是仆散安贞,谁又是郭宁?他们是来嘲笑我这个失败者的么?
李全握紧了铁枪,把一度佝偻的身躯挺直。他仰着脸,笑了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不觉得自己失败。一个区区乡豪,不到十年里闪转腾挪,赢得了这么大的名声,占下了四五州的地盘,统领万众,几乎有撬动天下大势的能力,这还不够么?
更不要说富贵了,这几年里,什么样的酒肉没吃过?什么样的歌舞没看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睡过?莫说自己,跟随在李铁枪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活的痛快了!
够了,可以了!
正想到这里,有人唤道:“元帅!元帅!”
李全稍稍侧身:“嗯?”
于忙儿凑近过来,贴着李全的耳朵低声道:“元帅,你是不想投降么?”
“到现在这地步,你们可以投降,我可就难了。”李全轻笑两声:“怎么,你想拿着我的脑袋去请功?”
于忙儿涨红了脸,怒叫道:“我岂是这种人!”
他犹豫了下,又道:“我是想……咳咳,元帅,这会儿军心散了,再要厮杀,怕也难以取胜……”
他看看李全的脸色,鼓起勇气继续道:“不过,那仆散安贞和郭宁两家在台地上的兵马,就只这点,其余部众缓急赶不过来的。咱们立即退走,往沿海滩涂逃亡,他们人手有限,追不上我们!我们只消往盐民的地盘躲一阵,或者三月,或者半载,待时局变化,一定能找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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