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前后,仆散安贞离开铁岭,结束了与郭宁的谈判。但因为在谈判中没有拿到任何好处的缘故,仆散安贞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面,于是回到本军之后,立即勒令各部拔营,连夜收兵北去。
他的命令下得很急,而将士们也显得格外仓惶。两万多人的军队,有人吵吵嚷嚷,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庆幸,也有人暴躁。可以确认的是,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对他们每个人都是巨大的震撼。
因为收兵太快,整片营地里有许多物资器械被丢弃了,恰好定海军能够用上。于是郭宁便老实不客气地率部进驻,省了己军安营扎寨的工夫。
天黑之前,北清河两岸到处燃起篝火,仿佛大片的星海。先前被派出抓捕俘虏、监控战场的定海军轻骑们,这会儿也打着火把陆续折返。
篝火四周,定海军的将士们以什伍规模聚集在一处,除下铠甲,或坐或躺。
阿里喜们这时候就比较辛苦,他们需要打扫战场,另外给正军准备食物,收拾营帐。
大军轻装长途奔袭,携带的食物很简单,但这会儿天气凉了,将士们想要吃些热的。所以很多阿里喜就把凉水倒在自家铁盔里,然后把烘烤过的麦饼或米饼掰碎了投进去,煮成糊糊。
战斗的时候,阿里喜要紧随正军前进,也未必轻松,所以一个个架在篝火上的铁盔里头,多半结着汗渍、盐霜,甚至还有血迹。不过大家谁也不在乎,那恰好给糊糊添一点滋味。
河北金军已然两腿插翅远遁,而李全既死,其部尽数丧魂落魄,定海军只安排了少量轻骑值守,就足以确保自身安全。所以将士们都很放松,很多将士躺在篝火旁边,闻着食物被煮熟的香味,满足地吃了一通,然后身子一歪,直接就睡着了。
郭阿邻倒是没睡着。
下午厮杀的时候,他全程都在最前线,没有轮换下来休息,所以身上受了许多处伤。虽说已经得医官诊治过,确定没有致命的,但着实疼得厉害。
尤其是胸口处被竹竿捅过的地方,看起来没有伤口,实际上挫动了骨骼,积了一大片的瘀血。这会儿他每呼吸一口,就疼一下。偏偏这会儿夜风渐起,吹得人想咳嗽,每次咳嗽,更是掏心掏肺一样的难受。
正痛的厉害,有人递过来一张毡毯:「裹着毯子会好些。」
郭阿邻下意识地接过。也不抖开,就这么抱着。毯子有点份量,但又很软,压在胸口,果然很舒服。
他满足地长叹一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将校们正在巡视营地。
汪世显带着几个人,每人怀里都抱着厚厚一摞毡毯,刚塞给了他一条。而郭仲元身后几名亲将抬着一口大锅,锅里装着煮熟的马肉,香气扑鼻。
郭阿邻的注意力瞬间就被马肉吸引住了。他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顾不得胸前痛感,连忙叫唤身边同伴:「都醒醒,有肉吃了!赶紧把头盔……」
刚嚷了半句,有人轻轻踢了他一脚:「别急,人人都有。听说你今日厮杀勇猛,值得给你块大的!」
郭阿邻转过头,便看见郭宁高大的身影。他不禁笑了起来:「节帅,我要带皮的!带皮的才好吃!」
随着定海军的规模不断扩大,郭宁已经没法像在馈军河营地那样,认识所有士卒。但中尉、都将以上的军官,几乎都在军校里经受过训练,这些人便如郭宁的门生,每一个他都很熟悉,谈话也很随便。
郭阿邻今日的奋战,郭宁也已知晓,于是他立即唤了伙头军来,亲手用腰刀扎出一块连皮带肉、特别肥大的,热气腾腾放进郭阿邻的头盔里。
美味当前,郭阿邻也不怕疼了,也不怕烫,眉开眼笑地双腿夹住头盔,抓起肉块就咬。
刚咬了一口,边上
唐九瘌等人全起哄,说厮杀的时候又不是唯独你郭都将在前不退,大家都紧跟着呢。这么大块的马肉,凭什么一人独享?赶紧交了出来,大家一人一口分了。
郭阿邻囫囵咽下嘴里的肉,摆出一副讲道理嘴脸;随即乘人不备,又猛咬了一大口。
郭宁见他们哄闹,忍不住微笑。
郭仲元没看清郭宁脸色,凑近过来解释:「郭阿邻年纪轻些,麾下将士们是和他闹着玩呢,战场上头并不会如此。」
「看的出来,这小子很得军心啊。」
郭宁微微颔首。
都将以上的军官,待遇要比普通士卒好的多,每人都有毡毯和褥子。郭阿邻却直接躺在地上,他自家的毡毯和褥子都分给了受伤较重的部下,郭宁一看就明白了。
他转向中军官们:「天凉了,躺坐地上一时无妨,一晚可不行。河北金军大营里头,得赶紧收拾出来,今晚就让将士们都住进帐篷里。」
几名军将皆道遵命。
一行人再往前走些,有呻吟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那是李全所部伤兵发出的声音。
各部扎营之后,随军的数十名医官、上百名经受过急救训练的士卒们立即行动起来,首先替定海军本部将士医治,但他们欣喜地发觉,这一场下来,死伤甚是有限。主要是在突破安定镇大营五道壕沟时,损伤了七百多人,其中死者两百余,重伤两百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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