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强作镇定,同时装作不经意地拿眼睛瞄了一下附近的几张桌面:还好,除了正在饕餮的食客,似乎没有其它异常。
或许是看出了对方心态的变化,白宝元微微将头倾向了李彦,压低嗓音说:“李经理请放心,敝号这里虽说是鱼龙混杂,但我好歹还算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见酒楼掌柜摆出这么个姿态、且言语中蕴含着示好之意,军统男中尉心头顿时一宽,他有些做作地笑了一声,含混地回应道:“白掌柜能在文城做着如此大的买卖,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白宝元一愣,感到了彼此间的话不投机,于是收回了前倾的姿势,重新在椅子上坐直,脸上则换了一付世故的表情:“李经理这么讲话,分明是不拿白某当朋友了。那好,我不多打扰了,我这就去后厨给你传菜。”一边说,一边就要起身。
李彦耳朵听着白宝元说这番话,脑子里却已迅速地转了好几个弯,他想:这个白掌柜一上来就问王穗花是否安好,而他明明看到过周怡与王穗花一同来酒楼叫外卖;难道,此人竟然知道周怡的下落?他还特意强调“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似乎在暗示:他掌握着与日本人有关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酒楼掌柜的屁股离开座椅,李彦就伸出手去,轻盈却坚决地按住了对方的一条手臂:“白掌柜别误会,你我一见如故,我看你的面相应该比我年长,如不嫌弃,小弟便以兄长相称了。”
白宝元果然改为了坐定没有移动,同时含笑问道:“敢问李老弟有何吩咐?”
李彦犹疑了一秒钟,字斟句酌地说:“不瞒白兄,我刚刚和王经理从太原回来,联系进一批洋货到文城。可是这次回来,留在文城替公司照应货品的一个雇员却不见了——就是白兄刚才提到的、和我们王经理一起来过酒楼的那个女人。不知道白兄这几天可曾看到过她?”
这一来,轮到酒楼掌柜吃一惊了:原来这伙男女,还不知道他们的女同伴已经出事的消息!可能吗?莫非是在故作不知?白宝元心想:那个女人当晚就在自己酒楼的外面暴尸街头,差不多半个文城都听见了枪声,我也不怕说给你听!于是,他继续压低声音,将周怡当晚遇难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讲述的同时,他还不忘仔细地观察李彦的表情变化。
军统男中尉此刻犹如三九天被一盆雪水灌顶,浑身变得冰凉——周怡,周姐,竟然已经牺牲!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却又不得不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白宝元讲完,李彦才勉强问出一句:“白兄确信没有看错人?被打死的真是和我们王经理一起来酒楼的那个女人?”
“千真万确,枪响的时候,我们都拥出去看热闹了,当时我离那个开枪的孟大脑袋连三尺都不到。女人的脸孔我也看得真真楚楚的。”
“那个孟大脑袋就是你说的、日本人手下的侦缉队队长?”
“没错,就是他,两枪都是他开的,第一枪打倒了那个女人,走上前又补了第二枪。”
白宝元特意将孟龙生杀人的情况描绘得很详细,这个新晋侦缉队长目前对关门山里的大当家的威胁极大,还不时地骚扰酒楼生意,不妨让他多树些敌人——如能假他人之手将其除掉,不失为是上策。不料,当说完这一切之后,白宝元诧异地发现,坐在对面的李彦竟然看上去十分平静。
“李老弟,贵号的雇员里面,怎么会有人得罪了日本人?还是个女的。”
并不甘心的酒楼掌柜,索性挑明了话题,试探李彦如何应对。
“我也不清楚啊!这个女人是我们从农村找来的,因为头脑灵光、手脚麻利,就雇佣了她替公司看货物;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的;谁知道这次我们去了太原一趟、回来她就不见人影了。若不是白兄碰巧看到了,谁能想到她竟然和日本人搅到了一起、还丢了性命!”
白宝元没有吭声,面色凝重地盯着李彦看了一会,见对方说得丝丝入扣,也就没有再追问,叹口气说:“这年头,人的性命不比地上的蚂蚁更值钱呐。但愿这个死掉的女人,不要牵连到了贵号。”
李彦愁眉苦脸地使劲地点着头:“我也担心这个啊、白兄!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做的洋货,主要来自北平、天津和太原,许多门路还得仰仗着有日本人的关系才行得通啊。如果得罪了日本人,只怕今后的生意要难做。”
再度打量着面前这位锦衣玉食的李彦,酒楼掌柜未免有些意兴阑珊——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这个公子哥一般的人物,不大可能和反日分子有什么勾当的;那个被孟龙生打死的女人,说不定真的只是被这家公司雇佣来看货的,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罢了。
接下来的时间,白宝元一直呆在一楼斜对着酒楼大门的柜台里,借着柜台上摆放的一排硕大酒瓮的掩护,不时从酒瓮之间的空隙望出去,观察在一隅独自吃喝的李彦。见他果然将刚才点的酒食吃得干干净净,又打包了一些熟食,最终打着饱嗝仍从后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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