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依旧缓缓亮着,一点一点烧尽余力。
那刑警说完之后,又马上纠正,语调与烟雾同样轻若呢喃。
“不对,从法律角度,应该还不是前妻。”
“暂时还不是,对么?”
细长的烟杆自许东的嘴上做出最后一次挣扎,无力掉落在桌面挡板上,仿佛一条被钓离水面、艰难翻腾了半下肚皮、垂死挣扎的鱼。
室内一片死寂。
鱼嘴干巴巴张着,躺在砧板上跳最后的舞。
成辛以没动,依然是敬烟的蹲姿,双腿稳如磐石,语调不急不缓,慢慢陈述着。
“今年二月十七号,你收到法院的受理通知书,王明希女士,也就是你妻子,当年的同班同学,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与你解除婚姻关系,法院已经正式立案受理。”
“三月四号,你在答辩期的最后一天向法院提了管辖权异议,认为受理的法院对你的案子没有司法管辖权,应当移送其他法院审理。”
“三月二十九号,你收到一审法院作出的民事裁定书,依法裁定驳回你的管辖权异议。”
“四月八号,你又一次,在法定上诉期的最后一天向法院提起上诉,坚持要求中院撤销一审裁定,移送其他法院管辖。”
“五月十号,你入职现在这家劳务派遣公司,成为了廖峰工作小组的一员。”
“六月十七号,你收到二审法院的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裁定。”
“如果在这之中,我有哪个时间点说错了,你可以纠正我,许东。”
……
……
火柴终于按自己的节奏燃尽了。
审讯室内一阵难捱的寂静,许东周遭的空气如胶般凝固冻结,脸色已由黄转白,下唇微微抖着,一言不发。
成辛以微微侧头,似乎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继续平静道。
“我虽然不太懂民事诉讼法,更没你自学学来的那么‘专业’。但万变不离其宗。现在这个社会,要走的程序,实在太多了,对么……学长?”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许东垂着头,神情呆滞,似乎还沉浸在成辛以列出的一条条时间线里,久久没缓过神来。
成辛以神态淡然。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两次向法院提交材料,都非要选在法定期限截止前的最后一天?”
许东仍微张着嘴,眼下惨白,一声不响。
成辛以继续缓缓道。
“干我们这行,有时候也会接触几个野路子律师,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有时候往往不会真的在实体法律问题上给当事人提供有意义的法律服务。相反,他们会想方设法钻程序的空子,千方百计拖延诉讼周期。”
“可你应该没请律师。你是自己读法条、研究案例,全靠自己琢磨出来的,对么?啧啧,不愧是当年的文科学霸啊。”
——
看许东的表情,方清月就知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成辛以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尽管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查清的这些信息,可从他口中吐出的这些,字字都像一把刀,表面刃钝无锋,不痛不痒,直到扎进皮肉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柄最冷酷残忍的三棱刺刀,只会叫人血流不止,无力招架。
——
然而,成辛以并没有给他留太多止血自救的时间,继续语气平淡地问着,完全不像是审讯,反倒像在叙一场平常的旧,语气甚至近似谈心。
“她那么坚持,比你预想的还要犟,甚至不惜诉诸法庭,所以你只能穷尽这种缓兵之计,跟她拖时间。”
“你也知道这是下下策,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偷偷换上了廖峰的鞋,提前去计算角度、布置三楼的砖瓦、做那些小动作,你觉得只要千方百计提防着,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即便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你依然清楚一点——为了防你,为了不让你在离婚诉讼里拿到任何能证明她婚内出轨的不利证据,他们两个特别谨慎,没有留过半点儿私下联系的痕迹,没有住在一起,甚至连微信、短信都没有,通话用的也是别人的电话卡。但正好就是这一点,他们不会想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要隐瞒联系、不被你发现,却恰恰成就了你最大的胜算。”
“你觉得既然你查不到,那警察也查不到,起码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你有犯罪动机。而只要没有动机,就算被带回来审,你也总能应付得来。你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
“可其实你也没办法确定啊……就算是现在,她就一定会回头么?”
……
……
许东额角的血管在微微跳着,双眼死死盯着桌上的烟,眼角生出血渍般的红色。嘴依旧紧紧抿着,抿得力度太大,以至于他下半张脸上的肉都在悉数向下用力,使他的整个下巴扭曲得如同一块被乱刀劈烂的木头。
……
“更何况,真的有想象得这么简单么?你记得把螺丝钉拧紧,记得抹去全部的气味、指纹、汗渍……可真的是万无一失么?真的是,全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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