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白原本未想在正月头几日打扰左家。
然而左家的腌臜事传的人尽皆知,便是苏陌白这位醉心于圣贤书的书生也有所耳闻。
他借着去寻同窗讨论功课的当口,急忙忙去寻了青竹,又急忙忙用压岁钱买了些点心,方急忙忙到了左家。
芸娘葵水新至,令左老太太陡然意识到,不管寻常芸娘多么孩子气,此时已成了大姑娘,再不能随意见到外男。是以苏陌白在柏松院上房向左老太太请过安后,便被老太太留着说话,只青竹能仗着性别优势进了里间。
青竹的哭泣声便是这时毫无顾忌的传了出来。
苏陌白立时坐立难安,恨不得冲进去亲眼瞧一瞧,芸娘究竟是受了怎样的磨搓。
但听青竹哭嚎道:“左家阿姐哎——你怎地落到了这副田地哎——你在江宁快活似神仙哎——”
她这样的哭嚎自然也是刻意令左家人听到,然而她面上的眼泪却也不是假装。她压着声音道:“阿姐,我们逃罢,不管她这是什么府,有多威风,我们都不要……”
芸娘叹口气,探出手臂,哆嗦着为她拭去泪,悄声道:“莫哭,阿姐这戏就快唱到头了,过几日便能随意进出……”
青竹听过,便又拉着嗓子哭嚎道:“左家阿姐哎——你若死了我就去告御状哎——翻天覆地为你喊冤哎——”
这声音传到前厅,苏陌白再也坐不住,蓦地起身,抬腿奔到了里间门前,却又恪守着礼节不好进去,只得隔着一层帘子探问:“芸妹妹,你可是何处不好?我现下就去请郎中。”
芸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小白哥哥……你是举子……求你上书皇上……就说……就说我再也不能随意进宫去了……”
苏陌白离开的第二日,芸娘迷糊间在炕上睡着,院里传来小丫头们的惊奇的嬉笑声。
彩霞进来,悄悄在芸娘耳畔道:“小姐,天上又有风筝啦!”
她扶着芸娘挪去了窗边,掀开帘子,将窗户开了道缝,便见晴朗天空下,微微寒风里,果然有一个风筝挂在天际。
那上面的字迹芸娘熟悉,是个大大的“勇”字,扛着刀的勇字。
芸娘莞尔一笑,眼角却汩汩流下泪来。
事情的进展果然同芸娘预想的差不离。
到了芸娘粒米不进的第五日,左老夫人在芸娘炕头叹了一口气,道:“我老婆子算是瞧出来了。你这丫头对你自己都下的去狠手。你只要莫离开,你说什么祖母都应承你……你也莫再伤着你自己个儿,左家可再也不想多一个常年躺在病榻上的小辈。”
芸娘喘着气,撑起了身子,虚弱着道:“阿婆既然已将我记成了嫡女,就该给我嫡女的自由……哪家嫡女,进出自己家门的自由都没有……”
左老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将她身边的伺候婆子戚妈妈唤来,从一堆出门牌子里亲手摘下了其中一只,递到芸娘枕边:“以后祖母再不约束你的自由,只是你要记得,你是身上淌着的是左家的血,你在外间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左家……”
芸娘听闻,点了点头,摸索着将出门牌子捏在手里,下一刻便翻开了枕头,一把捏住李阿婆此前塞在她枕下的点心,不停歇的塞进了口中。
芸娘的这一场争取自由的斗争以险胜而告终。
付出的代价是明显的。
久饿招致的胃痛。
掉进水池造成的痛经。
如此,她在捏着出门牌子的几日,只能呆在家中养身子。
即便如此,她的开心整个上房都能感受的到。
最明显的就是她的大方。
但凡有个丫头子言语柔和的侍候一回芸娘,便能得一钱的赏钱。
如若有个丫头子端来的饭菜和了她的胃口,那赏钱就能涨到两钱。
如此不过两日,阖府上下皆知,左家新认的这位嫡女,竟然是个有钱的主子呢!
这消息传到了伙房,厨子们觉着自己辛苦半晌做出的饭菜,竟被前方丫头们领了头功,不服气之下,亲自端着各式点心往上房而去。
然而上房的领地已被各丫头严防死守,再没有一丝空隙能让厨子尝到甜头,这厨子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便将主意打到了两位李氏身上,整日里换着花样的做着素食和点心。
此事传到芸娘耳中,芸娘自然是大手一挥,令彩霞带着一两银子去了伙房,并代传了芸娘的话:“只要尽心侍候主子,平日勤快着点,每个月底、年底,都有不菲赏钱。如若有什么菜单缺材料,麻溜的去寻韭菜拿银子。”
芸娘想的通透。
大户的下人也是下人,谁能嫌银子多。
如今她同阿娘、阿婆身在左家,她受些委屈无甚大不了,然她不能让阿娘和阿婆跟着她受苦。
她虽缺大钱,却不缺小钱。如若她使些小钱,能让阿娘和阿婆住舒服了,万事都不是事。
过了两日,她的双腿勉强有了力气,能下炕的时间,芸娘实在无聊,便去了左莹房里。
她绝食的事情闹得大,左莹自然知晓,此前便派了美桃日日来探她。她觉着这位阿姐,实则与左夫人大不相同,内心里便也同左莹有了几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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