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无咎掐了一朵粉荷,眼神变得忧伤。家乡青港村也有荷香十里,虽无此处漫无边际的辽阔,亦自有一番听风闻香的雅致。
一百甲士功成不退,勾肘并肩,面对汹涌难民洪流。单薄到极致的防线,若想阻挡这百万人潮,本无异螳臂当车。幸好前头那些饿得两眼冒绿光的青皮汉子,虽然也是横行乡里的好勇斗狠之辈,终究不是刀头舔血心狠手辣的江湖角色,只管伸手推推搡搡,却不敢随便冒然冲突向前,也能趁机抽空不轻不重奉送几记老拳,终究不敢下破皮见血的狠手。
然而也只是片刻功夫,一百甲士奋力搭起的人肉防线便被冲散。人流如江流涌动,径直向荷花镇冲去。
一千六百黑甲轻骑铁蹄掠地如利剑刺入江流,除马蹄声得得如春雷炸响,再无人声马鸣。
第一道壕沟上层浮土掀开,一排弓弩手长身而起,张弓发箭。箭矢破空而出,直插入地。尾羽颤动,根根箭矢在人流前形成一条笔直横线。
轻骑黑甲蒙面将军乌黑枪杆横指,雪亮枪尖隐有血芒流动,声音嘶哑,杀气纵横:“过此线者,杀无赦。”
语声落,哨楼之上鼓声起。
十几个始作俑者跪伏女墙。两个挺胸突肚满脸横肉的虬须大汉赤裸上身,各自提一把门板似斩首大刀。刀光雪亮,轮番起落,颗颗头颅掉落。
血淋淋场面霎时镇住一群乌合之众。前头青皮汉子面色如土,纷纷停下脚步,却顶不住后方人流汹涌,不得已趔趄向前。有几个立足不稳,心肝俱裂地跨过箭矢划出的横线。
枪尖顿时如寒星闪掠,穿胸而过,血如泉涌。
“吼吼吼”,马蹄踏地震天响,一千六百轻骑齐声呼喝,如雷霆霹雳。
开仓赈粮前,也需杀人立威。帝国钱粮要救助的,是顺民,绝对不是暴民。
一条浩荡人流,如冰封凝固。
晨州牧微微睁目,望向那招瑶之山巅峰所在。石壁洁白如玉,司徒天工单脚立于绝壁,身形随风飘摇,遥遥望着山下那岿然不动的人流。
石壁下,狌狌王气息微弱似无。
这位江湖上声望卓绝的大人物足尖轻点,如纸鸢随风从山顶飘摇而下。这份凌空虚度的气度,倒是让见多识广的晨州牧喝了声彩。
人影乍现,司徒天工如飞鸟轻飘飘立于一支箭羽之上,淡声道:“天灾人祸,官逼民反,你等既视人命如草芥,某虽江湖散淡之人,也是看不过眼。百万灾民流离失所,迁徙千里只为了一个活字。你们官府不能救民于危难之间,便是行个方便,也不行吗?”
他的语气忽转严厉。司徒天工本拟置身事外,暗中操纵,哪料形势比人强,一众难民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气敢与杀人不眨眼的官兵妄谈生死?他不得已抛头露面,一则是热血男儿重承诺,二来更不想丢了那即将到手的一线机缘。
黑甲将军冷哼出声,勒马振枪,座下战马长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枪尖抖出碗口大一朵枪花,借了战马下落之势,迅猛刺向司徒天工胸口。
足尖如胶黏住箭羽,司徒天工右手探出,轻描淡写握住枪身,微微往下一按,马蹄跪地将军飞跌。右掌竖立如刀,横敲向黑甲将军咽喉。
这几手行云流水,尽显武学大宗师的睥睨气派。
“轮到你上场了。”拈着一支荷花怔怔发呆的易无咎,忽听上官啸天轻声笑道。他只觉身体一轻,便被抛了出去。
易无咎身不由已撞到司徒天工和黑甲将军中间,只得将荷花含在口中,左手轻轻托住枪身,右手化拳斜刺撞开司徒天工如刀手掌,借势画出一个半圆,托腰往后一送,黑甲将军连人带马后退数步,险死还生。
禹选轻笑出声:“小叫花这几手耍得真俊。”
“可惜,丹田虚无死寂,天生不是修元的料。否则学兄尽可收他做关门弟子。”林中鱼不动声色道,浓厚如漆的眉毛微挑。以前在书院,他被学兄欺负得够呛,如今形势逆转,他寻到机会总要调侃几句。
易无咎笑道:“司徒大侠大义凛然,小叫花佩服得紧。”
司徒天工微微一笑,道:“小叫花,那里有万石粮仓,那里的粮食你一辈子也吃不完。你若随我去,以后再也不用乞讨了。”
易无咎道:“我确实不想乞讨,只可惜那些粮食不是我的。”
“只要你想,它们也可以是你的。”司徒天工道。
“那些粮食是不是你的?”易无咎忽然问道。
司徒天工怔了怔,笑道:“现在不是我的。”
“什么时候是你的?”易无咎又问道。
司徒天工忽然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不笑了?”易无咎眨了眨眼睛,道。“莫非你已发现,那些粮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你的?”
“我只是想为这百万灾民谋条活路。”司徒天工脸沉了下来,声音也沉了下来,说得大义凛然。
“所以,你想带着他们抢国家的粮食?但这究竟是活路,还是死路?”易无咎脸色也沉了下来,瞪着眼问道。
“无论是活路,还是死路,你最好不要挡路。”司徒天工的耐心早已耗尽。这小叫花刚才露的那两手确实惊艳,但是司徒天工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本不必挡路。”易无咎嘿嘿冷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叫花,你带着这些人走生路也好,走死路也好,本来跟我没有半文钱关系,只可惜现在有关系了。”
腰间细长软刀缓缓抽出,寒光四射,司徒天工缓缓道:“小兄弟请让开,因为我不想杀你。”
易无咎头一歪,笑道:“你尽可以放心,因为你杀不了我。”
司徒天工咧嘴笑了,就像一头狼露出獠牙。寒光像闪电一线,切割风雨,倏忽已至易无咎眉头。
司徒天工的刀,疾如风,烈如火,动若雷霆,江湖上能撑过他十招不死的,绝对不超过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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