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吃饱饭的大眼睛小姑娘,眼睛大得无法无天,两支长长的辫子又黑又粗一直垂到腰间。她笑起来时,脸颊就会现出两个大大的酒涡,但是她现在很严肃,因为她穿着素白的医人袍,又细长又白嫩的手指正搭在一只枯黄乏力的手腕上。
手腕很枯黄,脸色更枯黄,显得很憔悴,青年男子似乎连坐都已坐不稳当。
他的老母亲头发已花白,满脸都是皱纹,看起来瘦弱无力,就连抽泣声也细不可闻。她把儿子背进医馆,迈过高高的门槛时,因为太过疲劳脚步太过沉重,差点被绊倒。她已累得摇摇欲坠,但是她却不肯坐下来休息,因为她还要站在儿子身边扶住他。
大眼睛小姑娘松开手腕,拈起一支毛笔蘸了墨,铺开一张毛边纸,问道:“名字。”
“大狗子。”老母亲答道。
小姑娘不得不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温和地瞧着老母亲,微笑着道:“大娘,我问的是大狗子的姓名。”
“大狗子的姓名就是大狗子。”老母亲道。
小姑娘不得不再次确认:“大娘,您是说大狗子姓大?”
“我不姓大。”青年男子忽然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姓彭,我叫彭月庄。”
小姑娘道:“哦,你是修元者。”
彭月庄眼神黯然,轻声道:“是,我曾经是修元者。”
老母亲忽然大声抽泣起来,嘶声叫道:“可是,可是,可是大狗子现在已不是了。”
彭月庄垂下头,声音又冷清又空洞,道:“我现在已不是修元者,因为我的丹田毁了。”
老母亲捶胸顿足哭道:“我的大狗子又聪明又懂事,他本已拜乾元山的云陌真人为师,他本来也是修元者,也可以成为人人敬仰的圣贤,只可惜……只可惜……只可惜……”
小姑娘微笑道:“大娘,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因为大狗子身体依然很棒,他依然会比很多人都要活得长。”
老母亲忽然爆发了,放声大哭道:“只是,只是我们已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我们还借了许多钱没有还。”
小姑娘眼中微露怜悯之色,柔声道:“你们花光一辈子的积蓄,还借了许多钱买了一颗固元丹,你们本希望大狗子出人头地之后再还上这些钱,是不是?”
彭月庄低下头,声音嘶哑干枯:“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他的脸容枯黄憔悴,他的眼睛黯淡无神,他的心似乎也已死去。
老母亲大哭道:“这不是你的错,大狗子,是妈妈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妈妈本不应该给你这么高的期望,这么大的压力。”
她已泣不成声。
小姑娘的眼神却已渐渐变冷,因为她知道老母亲没有错,大狗子也没有错,甚至固元丹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固元丹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罪该万死。
寺汐的眼神更冷,冷得像冬天的冰雪,冷得像极北的冰风,她慢慢走进医馆,冷冷盯着那个大眼睛小姑娘,冷冷道:“大狗子的病,我们无偿给你们治,你们欠的钱,我们帮你还。”
眼睛大得无法无天的小姑娘忽然蹦了起来,一把搂住寺汐的脖子,大声叫道:“寺汐姐姐,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
易无咎忽然睁大眼睛,因为一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嗜杀女魔头居然不再冰冷,居然罕见地变得温柔,连眼波都温柔如水。她居然搂着小姑娘的肩膀,揉着她的小脑袋微笑道:“几个月不见,苍涛妹子又长大些了。”
眼睛又黑又大几乎占了半张脸的小姑娘嘻嘻一笑,道:“哪里,哪里长大了。”
寺汐伸指轻轻弹了姑娘的饱满额头一下,微笑道:“当然是鬼长大了,人小鬼大的鬼。”
苍涛瘪了瘪嘴,终于注意到寺汐身后站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少年。他的眼睛不像她那么大,但是又明亮又有神,就像夏夜的星星。苍涛惊喜问道:“寺汐姐姐,这又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孤儿?唇红齿白的,似乎没有遭过什么罪。”
寺汐淡淡道:“萍水相逢的一个小家伙而已。”
她柔柔地望着老母亲,轻声道:“抱歉,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老母亲忽然双膝跪地,哽咽着叫道:“谢谢,谢谢你们。”
寺汐弯腰将她扶了起来,道:“你不必谢我们,因为这是我们该做的。大狗子虽然不能再修元,虽然已不能成为圣贤,但是我们会治好他的暗伤。他会比任何人都要结实,都要强壮,他只要勤勤恳恳认真做事,将来一定还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老母亲抹着眼泪,扶着大狗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寺汐目送她们离去,眼神冷得像冰。世道很混乱,她想帮助更多的人,但是人力有时而穷,很多时候她也只能无能为力。沉默半晌,寺汐缓缓道:“他说他是云陌的弟子?”
苍涛道:“他似乎说了。”
寺汐道:“乾元山脉似乎只有一个云陌。”
苍涛笑道:“不错,风狼居的那个云陌,但他绝对不是真人。”
寺汐道:“他一向喜欢出风头。我若不在,他想必更有风头。”
苍涛有些兴致缺缺,闷声闷气道:“他不仅喜欢出风头,他还喜欢惹麻烦。风狼居那些家伙,从你走后就开始不老实,总琢磨着一点点蚕食我们的土地。”
寺汐忽然笑道:“所以天羽和连彭博最近一定忙得很。”
苍涛道:“可不是,整天忙着在和他们抢地盘。”
寺汐道:“今天我就上山。那些地盘,是我们的就还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的也还是我们的,他们连一根草连一粒沙都拿不走。”
苍涛欢欣鼓舞拍起了掌,却吞吞吐吐道:“这真是太好了,只可惜我们现在还不能上山。因为大皇子殿下忽然得了重病。”
寺汐奇怪道:“大皇子得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皇宫有御医,城内有大医馆,他总不会已走投无路到需要我去帮他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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