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隅崖上细花如雪,浅金的灵泽于树下徐徐荡开,浑厚温润,点点碎星光流转于肩头,树下的人阖目凝神,灵气随风而去,飘然入世,遁入无形。
许久,陵光额上沁出一层细汗,睁开眼,神色凝重地观望这滚滚云海。
她试图施术探明北海孤岐山深处的状况,但重重风雪之后,还有一层怎么都无法勘破的障壁,将她的术法挡了回来,峭壁深谷间,没有看到任何阆苑楼阁。
她知道东华与执明诞世之初,的确在孤岐山深谷中建有一座玄冥宫,四灵聚于昆仑后,孤岐山随之封闭,千万年来,沉寂于北地千尺霜寒下,再无人见过其真容。
东华并不算个恋旧的人,同他们在一处时,也不常提及孤岐山,更不必说执明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性子,封天阵启动之前,愣是没让任何人瞧出端倪来,若非如此,庚辛也不至于……
想起那些往事就觉着糟心得很,她叹了口气,起身。
陆君陈同她说过,他是从一口寒潭中逃出来的,孤岐山深谷中潭水诸多,结冰的不结冰的大大小小算下来少说有上百潭,就这么一个个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上神,您这次回来,好像同从前不太一样了。”玄霜树神从皴裂粗糙的树皮下长口,虽不能视,却能清楚地觉察到她周身灵泽,似乎温柔了不少,沾了许多从前没有的喜怒哀乐,仿佛从高寒的云端走了下来,剥去了厚重的铠甲,倒有几分凡间女儿家的愁思了。
陵光微诧,哑然须臾,嗤笑了声:“许是种出了情根后,心境也不一样了吧,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小神守着这昆仑山,守着云渺宫,都习惯了,没什么不好。”树神笑了笑,“上神能被救回来,小神便是死,也无憾了。”
陵光心生无奈:“昆仑封山这么多年,辛苦你庇护一方生灵了,让我还有个能回的地方。”
树神道句惶恐,伸出枝条,就地给她编了个藤椅,好歇歇脚。
“如今玄武叛变,无尽破除封印,凶兽入世,人间妖祸接连,往后的路,只怕难行……”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东华肉身已毁,如今只是个凡人,即便想如她这般救治,也无从下手,当年的四灵,就只剩她一人了,若无尽发难,说实话她并没有多少把握。
“上神不必如此忧虑,人间有句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您身边还有值得信赖的人,无需总是一人扛下这重任。”树神劝慰道。
听罢,陵光心口一咯噔,旋即也笑了。
是啊,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仰起头,看向树神,郑重道:“玄霜,我成亲了。”
片刻的怔忡,而后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似是困惑之后又恍然大悟的透彻,能将一切都看得明白。
“恭喜上神,多年牵绊终圆满,从今往后,漫漫长路有人相伴,小神……不胜欣慰。”
无需她多言,仿佛已然料定她所嫁何人,也不似司幽阿鸾他们,措手不及。
只是衷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它自父神开天,便生长在这八隅崖上,看着他们四位上神入主昆仑,看着他们征战的岁岁年年,辛酸苦辣,悲喜愁欢,看着这昆仑从荣盛到衰败,直至封山。
它见过了太多冷暖,荣枯荣灭,百废待兴,却从未对这世间麻木失望。
心始终是烫的,藏在这孤寂的八隅崖上,还可再暖万载。
说不清为何,陵光只觉得方才的烦忧都随之一扫而空,没什么坎儿,是当真跨不过去的。
“主上,原来您在这啊。”身后忽然传来镜鸾的声音。
她回过头,就见镜鸾气喘吁吁地停在不远处,同她打过招呼后,又朝玄霜树微微低了下头,以示敬意。
陵光没料到她会来寻,想来是司幽离开之前,同她通过气儿了。
“重黎和长潋呢?”她想起之前在潮汐殿中一言不发的长潋,留下重黎后,她一时也没多想,这会儿记起好像有小半日没见着这俩小子了。
重黎说稍后寻她,也不曾来过。
这一问却是将镜鸾难住了,好一阵东瞧西望,支吾作答:“好像还在……促膝长谈。”
“促膝长谈?”
这词儿听着哪里不太对劲。
陵光瞧着她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阿鸾。”
“哎!……哎哎!在呢!”镜鸾当时就给吓得一激灵。
这心虚样儿,陵光只觉有几分好笑,清了清嗓子:“陪我去见个人。”
云栖小径,拂落半枝白雪,小园红梅正香。
昆仑高寒,山下春盛,山上却还是春寒料峭。
一条曲折青石路通入侧锋紫竹林深处,篱笆小院儿,道儿旁种了些好看的花草,青叶在白雪间,格外醒目。
院中只摆了一副石桌椅,树根旁厚雪堆积,桌凳上的雪却是被人仔细清扫过,太阳晒了小半日,水渍也都快干了。
挂着山中野菜与瓜果的檐下,冰锥滴滴答答,门扉敞着,站在院外便能看到屋中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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