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山道上,一阵清风疾驰。
便是重黎和孟逢君在身后喊她慢些,前头的人也跟听不见似的。
孟逢君方才的话还在脑子里回响,嗡嗡的,像做梦一样。
谁不行了?
怎么会不行了?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陵光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问了多少,最后又是如何草草将潮汐殿的事交给了长潋和司幽,她只觉得眼前这条路越来越漫长,好像走不到头。
他们赶到时,端华刚看诊完从屋里出来,神色有些凝重,看见陵光,走过来行了一礼:“上神安好。”
陵光这会儿没心思顾忌什么尊卑礼数,托起他便问:“莲姨怎么样了?”
听一位上神以凡人为长,多少有些怪怪的,端华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回头望向那道紧闭的门:“凡人的寿数至多百年,莲娘的寿数已近七旬,算是长寿有福之人了,只是到底是肉身凡胎,并无病痛,只是命数将至,是时候了……”
昆仑虽有灵丹妙药,可助人延年益寿,但若是谁都能以此苟活,只会乱了轮回之道,若无必要的缘由,身为修道之人,不已生死为儿戏。
“不是说还有几日的吗?”陵光有些无所适从,平日诸事稳重,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端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前些日子托幽荼帝君查了生死簿,莲娘寿尽于明日卯时日出之际,因是寿终正寝,故而多一刻都会妨碍其今生圆满。”
“明日卯时……卯时……”陵光心头一咯噔。
眼下日正当空,也就是说,还剩十六个时辰。
“师尊。”重黎轻轻拍了怕还在发怔的她,想要宽慰几句,可生死面前,说什么好像都显得苍白,“人还在里头,先进去看看,有什么话,好好说出来,莫要留遗憾。”
说着,看了端华和孟逢君一眼,“二位先回罢,此乃家事,最后几个时辰,留给师尊便好。”
端华领会其意,点了点头,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孟逢君离开了此处。
推开那扇虚掩的栅门,重黎牵着陵光的手,走过碎石铺成的小道,院中花草葳蕤,看得出莲娘倒下之前,还在照料它们。
院子中央,种了一棵海棠树,零零散散的花苞,许是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开花。
推门的时候,陵光的手就这么将在了那,想推开看看里面的人,又怕推开后看到的一切。
长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动情则苦。
重黎看出了她的动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帮她推开了半扇门。
“师尊,进去吧。”
屋中并没有扑出浓郁的药味儿,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阵宁神香,对于即将寿终正寝的人而言,比起喝那些苦药,这样还来得轻松些。
莲娘坐在榻边,靠着软枕,膝上盖着薄被,浑浊的眼定定地望着窗外,唇边始终带着笑,仿佛能透过那扇窗看到什么极为美好的东西。
脚步声近了,她听到有人唤了声。
“莲姨。”
她不由一怔,瞪大了眼去看眼前的女子,素白的衣,乌黑的长发,尽管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却能看出应当是个少有的美人,于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不住啊姑娘,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睛不大看得清,还以为你……唉,罢了,姑娘与方才那位仙君认识?”
见她似乎没有认出自己,陵光竭力隐忍住了,笑着答复:“一位朋友,听说您身子近来不太好,我便来看看。”
闻言,莲娘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山中仙君心慈,让我在这过日子,我就感激不尽了,哪能总让你们这么记挂着……人到了岁数,毛病就多了,养几日就好。”
听到这,陵光不由得鼻尖一酸。
重黎拍了拍她的肩,走了过去:“您近日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莲娘还有些印象,只是时隔八年,不免怀疑自己听错了:“……重黎公子?”
“哎,是我。”重黎屈下身,如一个承欢膝下的小辈。
“你……云游回来了?”莲娘讶异地看着他,离得这么近,才能看清他的面貌,“长潋仙君说你下山云游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几时回来的?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该如何说呢,上回见的时候,阿九还在,他总是板着脸,不爱笑,话也不多,穿得黑漆漆一身,见谁都不好相与的样子。
如今似乎……变得温柔了。
白衣磊落,英姿焕发,稳重了许多。
“是吗?我自己都没怎么发觉。”重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次下山,我学了医术,走过了大江南北,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如今回来,慢慢说给您听吧。”
莲娘笑开了花:“好,好,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二人说在兴头上,重黎忽然道:“莲娘,今日还有一人,要带您认识一下。”
说着,他回过头冲陵光招了招手:“师尊,快来。”
陵光攥着自个儿的衣袖,犹豫半响,慢慢走上前,看着如今的莲娘,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鸾一早便同她说过,将逝之人,安然为上,不可结缘,她该如何对莲娘介绍自己?
说这么多年,栖身在阿九体内的魂魄原是她?只怕会将人吓出病来。
说她是昆仑的上神……难道要让莲娘给她行礼不成?
“这位姑娘……”倒是莲娘先开口,冲她莞尔一笑,“这位姑娘与我素昧平生,还愿记挂我,定是位心善的好姑娘,听重黎公子方才的称呼,姑娘是公子的师父?”
莲娘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能将心头的迷茫一扫而空。
陵光走过来,轻轻坐在榻边,给她掖了掖被角。
“是,我是阿黎的师尊,也是阿九的朋友,她曾托付我,在她走后……要好好照顾您。”
听到“阿九”二字,莲娘眼底有了些许波动。
“这样啊……”
“我叫陵光,与阿九既是故交,您就是我的长辈。”
“哎,好,陵光姑娘。”莲娘似是信了,但仍没什么精神,便坐在那,听他二人说些过往旧事,偶尔也插上几句。
起初还听她说些年轻时的逸闻,话本里的传说,没多久,她提到的,便只有阿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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