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亮,一众人等已经聚在凫丽山。
山谷名为泉幽,重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时,是被揍了一顿押进来的。
谷口的石碑,就是被他一脚踹出个缺口,至今还留着。
如今看来,往事如昨,诸多感喟。
镜鸾望着泉水边孑然独立的人,咬牙拽了司幽:“这是让他去送死!……”
肉身回溯,从他离开此刻的那一瞬,便如同死在了今日,再不可能回来。
司幽何尝不知,但收到他传信的那一刻起,他也清楚,拦不住的。
“颍川山主说得不错,若此事能成,不仅是陵光东华他们,整个神族,乃至天下苍生,都会得到救赎,今日种种,都会截然不同。”
他亲眼看着那些尸体被一具一具抬出来,地府魂满为患,活着的人无法接应往生台上跳下去的亡魂,不知多少即便生前没有任何错处的人,也只能暂且投生在花草树木,畜生飞鸟身上。
放眼四海,百废待兴。
无尽是被封印了,但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局面,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所以他就得死?”镜鸾不甘地的瞪着他,“他是个混账东西,但这些难道是他的错吗?司幽你扪心自问,这是他的错吗!”
她从前是厌恶重黎,但不代表她没有心,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往死路上推。
“是不是他的错,你现在能劝得了他吗!”司幽也几近崩溃边缘,这三个月,谁心里不是憋着一团火,死撑着,压抑着,他没有精力再去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每日听到的都是悲恸的哭号,对上的都是绝望的凝视,他恨不得困在封天阵里的人是自己!
这个机会,就像深海中的一叶扁舟,明知渺茫,却不得不去抓住。
重黎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回过头来,静静望着长潋的脸。
他几度欲言又止,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别哭丧着脸,本就长得苦大仇深,这眉头再皱,能去鬼门关充数了。”重黎好笑地看着他。
许是晓得今日启程,他好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眼中也有了神采。
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要去赴死之人。
长潋被他气笑了:“都这时候了,还是如此不会说话。”
他顿了顿。
“你都想好了?”
重黎笑了笑:“嗯,想好了。”
“这一去,无论成功与否,你都再不是今日的重黎了。”
“我知道。”他的回应颇为平静。
长潋紧抿着唇,咬牙强忍着猝然涌起的伤感。
“师尊可能……再也想不起你了……”
他垂下眸:“……我知道。”
长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眼:“既然你都想清楚了,就去吧,我的话你几时听过……”
重黎拍了拍他的肩。
“师兄。”
他总是唤他名字,极少有尊敬的时候,但这一次,却如此郑重。
“从前种种,多有得罪,今日算我厚颜无耻,临走前,想听你一句原谅。”
他笑着,仿佛还是那个恣意胡闹的少年,骄傲又欠揍地站在他面前,一通胡搅蛮缠。
长潋气得想哭,抬手锤了他一记。
“臭小子!谁要原谅你!……”他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声音也弱了下去,“……谁当真怪过你了……”
重黎双眼有些发烫,望着天吸了吸鼻子。
颍川此时带着莳萝从竹屋中步出,众人顿时注目而来,见他面色凝重,目光落在重黎身上。
“是时候了。”
日出卯时,乃天地阴衰阳盛的伊始,此刻阴阳交融,与黄昏同为生死模糊之时。
颍川划破指尖,以蠪蛭之血,唤黑昙自泉地幽幽浮起,琳琅水花如落珠垂坠,古朴的纹样镌刻在每一片花瓣上,随着曦光照耀,徐徐舒展。
锋利的冰晶映着粼粼水纹,紫光如江海凝光,又似晨雾缥缈,从花瓣间飞升而起。
司幽随之上前,祭出烛阴扇,打开了生死之门。
重黎往前走了一步,被镜鸾一把拉住。
她的眼睛是红的,扣着他的腕,隐隐作痛。
“主上不会希望你做这种事的。”
重黎愣了愣,旋即一笑:“她一直希望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上一次我选错了,这一次,不会。”
他推开她的手,毅然自若地走向那朵黑昙。
颍川望着他:“此去不知会回到哪一年,诸事小心。”
重黎点了点头,同他道了声谢。
跨过生死之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声音仿佛在离他而去,岁月被拉扯着,如困兽啃噬他的每一寸皮肉。
可那痛楚中,还有着甘甜。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瑶碧石和一支几近破碎的玉簪,自九川相遇,到昆仑拜师,再到反目成仇,不周山的天人相隔。
他也曾得到她的原谅,曾牵着她的手,拜了天地,亲耳听她说喜爱,说舍不得……
相识相知的人,恩怨情仇的红尘,都被碾碎了,随眼前虚渺的岁月湍流离他而去。
他似行走在无尽的虚空中,只剩孑然一身。
孤寂与长夜,素来相配。
他仿佛回到了天地混沌初开,合上眼,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每一处风景里,都有他的神明。
他提醒自己,定要牢牢记住。
一片死寂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唤醒了沉眠的思绪。
风声渐强,在耳边呼啸而过,能嗅到沁凉的水汽和花草的芬芳。
喧嚣随即而至,震耳欲聋的雷声将他的神识定在这一刻,眼前的昏黑逐渐明亮,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下坠。
从九重云端。
错愕不过一瞬,他旋即乘风而起,停在半空。
四周浓云翻滚,电闪雷鸣,半边天都被染成了不祥的瑰红。
刚历经撕裂般痛楚的身躯还发着麻,他似是刚想起该如何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才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正困惑这是到了哪里,却险些被流窜的金光抽中。
这光华他可太熟悉了,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狂喜,顺着那道光朝下看。
却见烽烟四起,刀剑如梭,一场鏖战就在他脚下发生。
兽嗥震天动地,血溅数丈高。
一道漆黑的裂隙横在天地之间,狂风逆流,寒光攒动,无数尸体连同走石飞沙,被接连吞入其中。
喜欢魔尊他超凶请大家收藏:(m.19wxw.com)魔尊他超凶19文学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