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黎的印象里,这样的战事闻所未闻,四周的山河明明是熟悉的,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陌生。
“陵光上神!”一片混乱中,传来了他盼之如光的呼唤。
他错愕地回过头,望见妖兽之潮中挥剑奔忙的人,他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只是那副老谋深算的嘴脸依旧如昨。
颍川……
这是算是他头一回见他穿战甲的样子,自认识以来,每每去凫丽山,都是一袭宽袍,懒散得很。
少有如此英姿焕发的时候。
顺着颍川奔去的方向,万军之中,他望见一道凌厉的长藤金电染火,赤光耀耀,矫若游龙地在妖兽间穿梭,挥荡的灵泽如九重天光,震彻八方!
一道荼白如雪的身影立于高坡之上,雾绡白纱,如雨如雾,不染纤尘。
手中神兵猝然一甩,挥去无数血色。
一双桃花眸,似悬着两帘星河,傲然孑立,与身后地狱格格不入。
她看向颍川,目光锐利:“凫丽山主!劳你替我护法!这道天裂若不封闭,只怕六界都会被撕碎!”
届时,便是天地混沌,重归伊始。
谁,都活不成。
颍川面色凝重,笃然点头:“上神放心!我定守住你身后!”
陵光飞身而起,一鞭劈开碍事的妖兽,拔出腰间紫剑,刺向那道裂口。
寸情锋芒,无愧于万剑之宗,光辉所及,召来战场上无数刀剑,凛凛杀气,直逼那漆黑的裂隙。
此时裂隙还未完全张开,再拖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望着那道义无反顾扑向天裂的身影,重黎一度红了眼,仿佛有巨大的痛楚噎住了嗓,让他发不出声。
恰在此时,一头酸与从旁扑来,他无暇多想,直冲下去一脚将其踹开。
陵光本以为是颍川来助,侧目却见一白衣青年,面色苍白,似是刚刚历经了极大的疲惫与痛楚,但在这战场之上,何人不疲累,端看一眼,倒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多谢阁下。”四周煞气太重,她看不出这是哪家仙君。
重黎紧握着拳,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里,一双漆夜般的眼直直地盯着她,太多的感喟纠缠,在陵光看来,他像是要在她面前哭出来。
古怪的人。
她不由地想。
但她眼下确然没有心思留意其他,颍川和东华那边撑不了多久,她须得立刻封闭天裂。
于是她别开脸,紧盯着眼前漆黑的裂隙,双手交叠,凝神静思,引出体内真身华光,刹那间赤辉轰然炸开,九天玄火随寸情剑直逼天裂深处。
那永夜里,有着数不清的可怖邪灵,发出刺耳的嘶吼。
叫不出名,却如淬毒的刃,阴险的蛇,滑腻地纠缠,稍有松懈便会扑将上来,狠狠咬住外头的生灵的脖颈,拖入无底深渊。
重黎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可怖的玩意,他记事以来,这世间除了无尽,已没有那许多威胁。
彼时他不曾想过,那些太平无忧的日子是怎么来的。
今日却终于明白,他们这些后来的生灵是何其有幸,才有那闲看星月卧听风的机会。
陵光就这么用自己的灵泽和寸情的剑气,数次逼退黑暗中的混沌邪灵,扯着裂隙两端,一点点拉拢。
轰然一声,玄火灼尽了泄露出的最后一丝瘴气,长达百丈的可怖裂隙也随之闭合。
天地间邪气阻断,天光再度从云上投下,照亮了整片战场,压得诸多妖兽喘不上气来。
浅金的灵气泽披四方,她竟还有余力为神族所有将士降下护持。
战局瞬间逆转,山呼震天,逼得如潮的妖兽节节败退。
远处一道剑气如虹,似开天裂地,横扫战场。
重黎一眼便认出了那挥剑之人。
苍龙神尊,东华青木。
便是挥剑斩万魔之时,他也如闲庭信步,端方雅正。
泰逢之威,震彻八方。
重黎站在江鱼奔腾般的战场之上,望着无数生杀予夺,望着那道高不可攀的身影冲入肮脏的血海里,长剑饮血,金藤染秽。
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在尸山血海里红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厮杀声,风雪声,仿佛都在远去。
待到欢呼声震天动地,他方知晓,这场战事结束了。
神族的兵将无不欢喜地仰天握拳,庆贺这一仗赢得如此漂亮。
尽管没人认得他是谁,但此时此刻,却有人跑过来与他击掌,额手称庆。
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回过头望向站在山坡上的陵光。
她应是松了口气,顺手将剑归鞘,忽地笑起来,似也为这胜利感到片刻欢腾。
那样意气风发的眼神,同他印象中有些许出入,他从来不知道,她还会这样笑。
心头猝然涌起一阵滚烫,说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伤感。
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她了……
颍川终于留意到了战场之上多了个陌生人,拨开人群走过来。
较之重黎所熟识的凫丽山的老狐狸,眼前的颍川确是锋芒毕露,一双锐目警惕地盯着他的脸,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周身戾气未散,突然逼到面前,是极为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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