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疑此时,正在屋前照料阿冉,他这儿没什么花样,独独枝头的花开得极好,便折一支下来,哄那孩子开心。
远远瞧见二人落在山涧边,他倏然起身,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山精们,去附近玩耍。
他本以为会是重黎一人回来,故而看到陵光也在的时候,稍稍愣了下。
人还没走到跟前,他就搓着鼻子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看向重黎,似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无奈后的了然。
“你这跟头栽得也太快了吧,枉我还以为你能多撑两日的。”
重黎一脸尴尬,瞥了陵光一眼,声音近乎咕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多撑两日试试……”
看到她杀到天子殿时,他还以为今日要被吊起来打了。
“你这有药吗,治外伤的那种。”陵光打断二人,平静地问了句。
江疑一愣,才留意到重黎脸上的伤:“有,我去拿,你等会儿。”
他转身进了屋,重黎走到屋前,坐在了竹子拼出的台阶上,阖目养神。
“师尊不罚我吗?”他忽然道。
陵光停在他面前,伸出手,状若随意地搓掉他嘴角一点血迹:“罚你什么?”
她不似在问他,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要他自己好好想想。
没有责备的话,甚至不曾质问他一句,重黎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撇撇嘴,低声说:“我私自离开昆仑,擅闯苍梧渊,还偷袭了执明上神。”
“嗯。”她点了点头,“错认得还算深刻。”
他蓦地睁眼,狐疑地盯着她,总觉得眼前的人平静得有些诡异。
师尊静悄悄,一会儿秋后算账他怕是要惨了吧。
陵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神却并不锐利逼人,反倒是温和宁静的,似月光粼粼,浮在水面。
“你不是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让我开心的吗,这会儿怎么哑了?”她说。
重黎一时语塞。
她叹了口气,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叫我师尊,起码得信我吧……”
这一句,近乎喟叹,令重黎有些回不过神来,错愕地望着她。
“来了来了!”江疑拿恰在此时着药回来,递给了他,“一瓶外敷,一瓶内服,别弄错了。”
他打量着重黎的脸,啧啧感慨。
“你说有事要弄清楚,就是去挨揍的啊?”
“……”这人太坦率有时候是挺招人烦的。
他摇了摇头,娴熟地给自己上药。
江疑看向陵光,说:“你不回昆仑,怎么将人带到我这来了”
陵光斜了他一眼:“少在这装蒜,你俩什么花花肠子,我还能不清楚?与其在这打马虎眼,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她的目光落在后头玩耍的女童身上。
“这孩子哪来的?”
“小玄龙拐来的。”他摊了摊手,指向重黎。
陵光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不在场?”
江疑无奈地摇着头:“陵光,我发现你是愈发明目张胆地偏心这小子了。”
“有吗?”她不以为意地蹙眉,顺势夺过重黎手里的膏药,扯开他的领子,把后颈不便处一并抹好,行云流水,毫无迟疑,抹完还不忘把衣领子盖好,“你想多了。”
江疑目瞪口呆地看着同样愣住了的重黎,竟无言以对。
陵光没了耐心:“你能不能别跟算盘珠子似的,问一句说一句,前因后果,你俩到底在做什么,东华和执明那边可没我这么好糊弄。”
她与江疑之间,从不遮遮掩掩,玩笑也好,真急也罢,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
有时急眼了说话,凶得跟吵架似的,一旁的重黎也有些猝不及防。
不远处玩耍的女童终于望见了重黎,扑棱着小短腿跑过来,上来就要抱抱。
重黎已经伸出了手,却被人截了胡。
陵光利索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语道破:“青丘九尾和凡人的孩子。”
顺手颠了两下。
“养得还挺实在。”
江疑是头一回见她抱孩子,看着就心惊肉跳:“你小心着点儿,这又不是块石头……”
那孩子还挺有眼力见儿,被她抱起来之后,忒不客气地缠上了她的脖子,没有半分见外,一看就晓得是在爹娘宠爱下长大,不曾受过什么伤害和委屈,幼猫一般见了谁都相信。
陵光不露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朝那敦实的小屁股上拍了下。
“狐狸的后代,惯会讨人欢心。”她看了眼还没反应过来的重黎,“继续搽你的药,解释这孩子的来历,不需要用手。”
重黎一看就晓得他和江疑,一个都跑不了,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同她解释。
他和江疑要做的事,并非见不得人,只是眼下听起来甚是凶险,少有人会信罢了。
重黎没有将育遗谷中血藤的来历一并说出,司幽那边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必节外生枝,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陵光从头听完,其间面色偶有起伏,但很快就平静了下去。
“所以只要有这孩子,我们便能杀了无尽?”
重黎点了点头:“依江疑神君之言,的确如此。”
陵光看着怀中的阿冉,孩子生性好动,被她抱了一会儿就挣扎着要去玩了,此处有吃有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爹娘。
陵光将她放下,看着她跑远,同那些山精跑闹,微微蹙眉。
“你们就这么肯定她的命格与常羲上神是一样的?”
“应当不会有错。”江疑讳莫如深地瞥了重黎一眼,“我们在鬼门关前,只等来了她一人。”
重黎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他剜心头肉引人过来的事,起初便说得模糊,暂且将这功劳归于江疑名下,否则他的来历和长生之血,只怕说不通。
陵光低笑了声:“没记错的话,卜测命格,还是以问天珠为准,这孩子连问天台都不曾上去过,万一弄错了,岂不白忙一场?”
闻言,二人齐齐一怔。
此话确然在理,他二人虽以长生之血为饵,十有八九错不了,但还有那十之有一呢?
除了那枚问天珠,世间还真没有别的东西,能盖棺定论。
她淡然一笑。
“今日太过仓促,明日我让镜鸾引走东华和执明,带这孩子上问天台,既然决心要做,就少一点赌的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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